心底隐秘旧事被丝丝缕缕扯出,李云茅咬得嘴唇发白,指尖凝着的气劲,却到底再不受控制的散去。眼前明河道长,眉目如昔,言词似往,真耶假耶,让他原本坚定认准的答案也开始犹疑。恍惚中,听到自己带了些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当真是道长?”
明河道长宽慰一笑:“多年不见,云茅,你尚记得贫道音容,已足叫某欣慰了。”他慢慢侧过身,李云茅抵在他胸前的剑指无力垂下,正落入掌中。明河道长将另一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轻巧带人进了屋子,“进来说话罢,冬夜悠长,足以畅谈,何必站在门口受这冷风冷雪。”
李云茅便浑难自已的,被这一拉进了糙舍。那屋中陈设甚是简单,不过几案卧席诸物罢了。粗木几案旁,架着小小陶炉,炊着滚水。明河倒了一碗,唤他喝下驱驱寒气。焚着香的瓦炉也在一边,轻烟袅袅,香沉似水,更觉浓郁。被那股又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香气一熏,李云茅一身寒气去了大半,从头到脚都觉舒适,足下轻飘,已是坐下,捧了水碗,瞧着明河道长不语。
明河道长面上微微带笑,倒了水,又去抱了被褥给他压脚,全然细心周到无微不至。李云茅倚在案边,乖巧听凭他摆弄,无不舒适惬意。香浓身暖,陶然yù睡,一股倦意渐渐涌上头来,原本清明的脑中烟云渺渺,神识皆非,一时间将挂心诸事俱模糊掉了,如酒后酡醉,曲臂歪身,睡眼迷离趴伏在几上,又不肯尽闭上,勉qiáng张开一条fèng隙,仍盯了明河道长身影不离。
少时明河道长忙碌罢了,也在席上坐下,伸手替李云茅扯了扯被褥,又gān脆挪了个枕头过来,扶着他的头,叫他好生躺下,睡得舒适。
李云茅听凭摆布,全无抗拒,十分老实的顺势滚进了被窝,困倦之意已如泰山压顶,到底合了眼,就要沉入黑甜乡中去。
朦胧中已是半梦半醒的qíng形,李云茅的头挨了枕头,身上仍是衣冠整齐,严冬腊月又不免穿得有些厚实。这般合衣滚在棉被中,到底鼓鼓囊囊的累赘。他人困倦着,身子却不大舒服的扭了几下,一旁明河道长瞧见,就伸手过来,摸索着替他松开腰带衣襟。施加的力道十分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只是动作再小心轻巧,也察觉得到。李云茅似睡非睡中,觉得了身上那双手款款轻动,贴心细腻得很是熟悉。他人虽打着瞌睡,一条胳膊却习惯了的抬了抬扔过去,一把攥住正在腰间动弹的那只手,便要顺着手腕将指头往袖口里钻,含糊笑了声:“碧潭,别弄了,睡吧……”
霎一道气劲,猛的掀开了明河道长,李云茅一个翻身跃起,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适才温温切切如梦如幻的心境刹那不存,不知缘何飞到九霄云外去的意识终于因这一句话彻底归了位。李云茅用力晃了晃头,再看向明河的眼神,已是冷冽如刃,毫不客气,举掌便攻。
两人本就挨得亲近,即便退开几步,也不过就是眨眼可及的距离。李云茅惊觉落入圈套,更恨极了对方竟以明河道长做扣哄骗自己,手下哪还有半分的容qíng。那一掌结结实实,拍在“明河”胸前,黑衣道人顿时成了断线的风筝,应声倒飞出去,狠狠撞上了糙舍墙壁。“哗啦”巨响中,土墙不堪受力,垮塌了大片,直接将人埋在下面。
这一掌泄了胸中怒气,李云茅咬了咬牙,才去想尚不能就这样取了这人xing命,还有口供要问。几步飞快过去,出掌扫飞了浮土碎渣,露出掩埋其下的一角黑袍。他也不温柔小心什么,长臂一舒,就将人提了出来,另一手抹到鼻下去试探呼吸。
倒也是那黑衣道人命大,全无防备下受了李云茅一掌,竟还有几丝气息苟且。李云茅拧了眉,将手压上他背心,渡过一丝真气去,不叫他就这么稀里糊涂送了命。看到人微微一动弹,立刻喝道:“到底是谁指使你在此处哄骗贫道?你与这三雪园里的yīn诡恶徒又是什么关系?”
黑衣道人气息奄奄,一张嘴先咳出几大口血沫来,然后忽的咧嘴一笑,头猛的一垂,竟就没了动静。李云茅提着他的手一沉,心道不好,忙再去试探他鼻息,已然没了xing命。
只是李云茅尚且来不及懊恼,背后忽又听脚步声传来,似是个全然不会武功之人一路急匆匆快跑,跌跌撞撞直往这间破落糙舍。人还未看到,先有声音在风中传了过来:“李云茅!云茅!李云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