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这一下当真有些慌了,顾不得一身筋骨酸痛,挣身要躲,一边求救般将视线瞥向李云茅。但目光瞥到半途,三千雪发如丝垂覆而下,顷刻遮得满目皆白。白茫中,冰凉柔软之物覆上嘴唇,chuī进一股冷冽花香,刹那通体如映冰怀雪,五内剔透。
如寄却是已抽身退开,娉娉婷婷站在三步开外,这一次是对着李云茅,裣衽作礼:“谢先生身上咒术已解,如寄在此多谢道长成全。流年逝水,再见无期,就此作别。”
李云茅也很gān脆的扶着已经呆傻了的谢碧潭站起,拂袖笑笑:“走啦,走啦,后会无期!”说罢,一手搀了谢碧潭,推门而出。
屋外时辰正是子夜,微微星月,将天地间照得不甚剔透,好一个潜行夜走的时机。然而李云茅看了看走起路来腿软脚软一步三晃的谢碧潭,无论如何都只能再做一次人形的包裹,忽的“噗嗤”乐了。
谢碧潭被外面夜风一chuī,好歹也回了神,一张脸还红涨得厉害,咬了牙yù盖弥彰的哼声:“你笑什么?”
听他一问,李云茅更有些忍俊不住,扶着他找了棵大树倚着,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一晃:“笑……这个!”
话音一落,毫不手软,三下五除二的就去扒谢碧潭的外衣。谢碧潭这次正在衰运,连反抗的力气都没,就被扯了外衫,气得只能大叫:“你又要作甚!唉你……”
李云茅不理会他,将衣服抖了抖,顺手胡乱往身上一披,拦腰抽了条带子系了。然后伸手一抄,将谢碧潭扛麻包一般掀上了背,这才笑嘻嘻道:“你们万花谷的衣服,果然最宜夜路潜行,童叟无欺……哎,你抓紧些,莫要半空中跌下去,贫道如今也是气空力尽的,怕是难能跟上次那样起玄剑化生剑势救命了!”说罢,叠腰顿脚,负了谢碧潭纵上院墙,蹿房越脊远去。
谢碧潭这时也回过味来,立刻老老实实趴在李云茅背上不动了。耳听风声,眼见排排屋舍树木缭乱后退,不由得记起两人初识那一晚。想来还不足一月时间,已是两番一同出生入死,这般因缘,也是难得。再想了想,又觉自己几次身陷险境,历数从头,却又与李云茅其人脱不得gān系。内中成也败也,运也衰也,实在难以一概而论,越往深思,越是糊涂。而糊涂中,力竭气疲,竟就这么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一觉天明,红日高升。
“啊”的一声惨叫,谢碧潭眼皮猛的弹开,冷汗微微,犹在梦中惊心动魄之时。但随即,鼻端就嗅到了细细一缕香氛,悠悠淡淡,宁静而远。
甫定了定神从枕上抬头,见到chuáng下条案前,李云茅踞坐一旁,焚着一炉香。那香气乃是上好的沉水,安神定xing,祛秽攘邪,正宜此时。李云茅见他有动静了,抬头一笑:“可算醒了,谢兄弟,你这一觉,似是睡得不太安稳啊!”
谢碧潭苦笑一声,想要起身,却觉手脚绵软无力,竟是撑不起身子来,只得歪栽在枕上扶了头:“噩梦连连,睡得甚是辛苦……我这怎……”
李云茅“呵”了一声,揽袖起身:“你睡了快足三天,筋骨无力也是该然。不过这三日倒也并非全无益处,你身上那一点妖魅咒术的残根,皆作五浊之气在其间渐散,等下某拿些吃喝给你,填饱了肚子,此后就无碍了。”
“……多谢你了。”谢碧潭一时回想起郭家废园诸事,犹眼乱心惊,反倒无话可说。犹疑许久,只能说得一声谢,又低头沉默不语。
李云茅也不介意,推门出去,少时端了漆盘进来,上面热气腾腾一大碗羊ròu馎饦,葱椒细碎,香气袭人。谢碧潭一嗅到味道,肚子里登时不由自主的闹腾起来,咕噜噜一串响得他红了脸,却还忍不住直往那碗中看着。
李云茅大乐,拖了张小几给他安置在chuáng上,又搁了汤碗箸匙:“饮食男女,人之大yù,你睡了三天粒米未沾,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贫道当年在山上学艺,不留神自个把自个困在山谷里两天,后来某那无良师兄找来才得脱身,一回去,就钻进香积厨足足吃了一大锅的面汤,两扇蒸饼,要不是后来被人硬生生拦住,只怕半个厨里的东西都要被某扫空了。”
谢碧潭听得边吃边笑,一时也顾不得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形象。笑过一气,心中忽然一动,脱口便道:“原来你也有学艺不jīng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