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这一遭出诊,却是无功而返。朱丝引了他与大姊朱砂相见,望闻问切一轮下来,全无什么不妥之处。谢碧潭虽说自信却非是自大,诊看过后,已是断言此症非自己可医,只得抱歉而退。
好在朱砂一病多年,寻医问药无数,朱丝遇的次数多了,倒也不会格外失落。两人离了后院彩楼,朱丝重又在正堂摆酒,既为前番救治之恩,又贺两人结jiāo之谊。谢碧潭推辞不过,也不好拂了朱丝一片好意,只得由他去了。不想这一耽搁,错过暮鼓,只好留宿。待捱到第二日起身,纵然yīn雨连绵,谢碧潭也是决计要告辞归去。朱丝挽留不得,只得吩咐家人备下早饭,饮食罢,送人出府。
不过这样一番张罗,等到谢碧潭当真告辞登车,也差不多到了辰末巳初的时候。秋雨不歇,天光昏暗,压得人心也沉如坠铅。谢碧潭坐进车厢,扶着车壁探头向外看了看,忽然生出一股沉重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压抑之感。灰蒙雨幕,褪色般的天地,无一处能叫人觉得舒畅。只是很快的,他自己也为这股无由来的低落莫名其妙,忙重新整顿心思,笑着冲门口送客的朱丝一抱拳:“朱郎请回吧!”落座关门,听车厢外一声响鞭,车辆徐徐走动起来。
朱宅建得jīng致却不算阔大,两进院落中,最高处便是后院朱砂居住的彩楼。这接天连地的雨水,将万物颜色都冲洗寡淡了,唯独那座彩楼却愈发丹幄明丽,光彩新鲜。
彩楼两翼皆有飞廊,连通地面游廊与二楼敞室。此时飞廊之上,并肩立有两人,眺望方向,正可见谢碧潭乘车离开。眼看车行渐远,一袭浅huáng衫裙的艳丽少妇轻笑一声,媚眼如丝,缠向身侧白衣道子:“亲眼看着那小大夫离去,道长这回可是安心了?”
那白衣道子竟是李云茅,衣衫鬓角尚有水气沾染,可见也不过匆匆才至朱宅。他又向远处望了一眼,才转身面对huáng衣少妇:“朱砂夫人倒是言而有信。”
朱砂拈着块丝帕遮唇,巧笑娉婷:“李道长既然肯登门,妾身自然不会难为谢先生。说实话,这小大夫斯斯文文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他日若是有缘,妾身倒是不介意邀他做一回入幕娇客,滋味想来很是不错!”
李云茅的眉心跳了跳,冷笑一声:“原来夫人喜好的乃是文秀书生之类,不知这宅院中,倒是有多少文人雅士长做枯骨伴了佳人。”
朱砂笑得更是开心:“道长谬言了,似道长这般俊俏英气,岂不是更胜那些筋羸骨弱的文士!妾身虽不挑剔,却格外心仪这一种!”她十指尖尖,肤色嫩白如玉笋,指甲上丹寇艳丽,捏着丝帕,就往李云茅肩上搭去,“李道长,我们且进房去?”
娇声软语一句问,牵扯一段qíng思暧昧。朱砂指尖丝帕落下,却在将将触及李云茅肩头之际,一缕乌光弹起,瞬间美人玉指化作寒光钩甲,斜抓肩颈要害。
李云茅比她更快,拧肩缩腰,眨眼已遁出数尺,双指一并掐了个剑诀,回身顺手斜削一记。
“当啷”一声,指爪剑诀相jiāo,似金石互击。朱砂突然发难无功,却不再进,而是借力反退,腰身如风中弱柳般一拧,轻飘飘跃入了彩楼之中,只留下一串笑声:“妾身有qíng丝万缕,郎君待要如何?”
朱砂的身形在彩楼门廊入口处一闪而没,李云茅驻足飞廊,抬头看了看天。天际乌云浓厚,雨势渐转瓢泼。如麻的雨脚之中,若是细辨,竟有星点微光夹杂其中,闪闪烁烁。李云茅拈符诀,开睛定目,再看时,半空中却是一张巨大的半透明丝网,将整座朱宅牢牢罩在其中。细碎闪光,便是丝网所在。而网心结处,正是眼前。
李云茅忽然摸摸下巴笑了,一甩麝尾上肩,迈步便走:“贫道自华山出师,斩妖降魔,区区蜘蛛妖术,纵然结成天罗地网,又岂能拦某脚步!”
他阔步沿着朱砂退走的门户踏入彩楼,虚空之中,顿时传来女子调笑:“道长适才不肯与妾身同往,如今还不是自个又走了进来!”笑声绵绵,那门户内外涌起一阵彩光闪烁穿梭。等到光消影散,已不见来处。
谢碧潭顶风冒雨走了一程,纵然有马车代步,这般天气下也是艰难。好容易抖着一身寒气进了院子,除了墙角棚子中驴马,再没另个活物,更是让他堵心。
好在灶下火未冷,厨中尚有余粥,可见李云茅又是一早从容出去。谢碧潭满心嘀咕,也不知他一个道士哪来那些闲事天天跑在外头,一边赶快烧上了热水,换衣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