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鸾半夜惊醒,陷入一片混乱。
他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个纷乱繁杂的梦。一些破碎的话语和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来来去去,不过,他却对这些场景熟悉得很。
谢孤鸾没有做过其他的梦,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梦里只会出现这样一个男人,有时是两个,说说笑笑。偶尔还会听到有人喊着一个名字,但醒来后总会忘记。
那些寻常人绮丽的、美好的、伤心的、恐惧的梦中世界,谢孤鸾从未体会过,有的只是如旁观者一般冷眼看着别人零零碎碎的故事。
谢孤鸾每次做梦,醒来过后qíng绪都不太好,此刻甚至犯起了酒瘾。他倒也睡不着了,起身就着中衣直接把道袍往身上一披,腾起轻功就往莲花峰飞去。
他以前也时常这样,不顾宵禁在华山上夜游,并悄悄在各个山头都埋了酒。
天上朦朦胧胧,四下漆黑一片,但谢孤鸾夜视能力好,一眼就瞧准了几年前做下的记号,在泥地里挖了起来。挖出两坛huáng酒足足用了一刻,他填好土,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跑到了山下一处破旧的茅屋中,点燃烛火,打开酒坛的泥封,深深吸了一口。
一股馥郁醇香窜入他的口鼻,让他忍不住一激灵,这样浓烈的谷物脂香他已然很久没闻过了。将酒倒入瓷碗中,里面映出澄澈的琥珀色,这碗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液体没有丝毫的杂质,在烛光下晶莹透亮。
他小啜了一口慢慢咽下,究竟是觉得这千般滋味难以描述,心道:“藏了八年,今日终是可惜了。”
门中是禁止弟子饮酒的。
谢孤鸾却不管,平日里只要一到时节便摘了山下的青梅,盛起花间晨露,酿作一坛好酒,倒是自有一番风雅qíng怀。这几坛huáng酒是他多年前和阮梦秋一同酿的,被他悄悄掩藏于山中,与林泉山月融在了一处。
谢孤鸾跪坐在榻上,对着窗棂轻酌着,一大坛子酒也不知被喝去了多少。
阿澈早在一刻之前就从门fèng中飘了进来,yīn沉地站在谢孤鸾身后,看着他脸色微红,眼眸里蒙了一层水气,似乎是略有醉意。
不一会儿,谢孤鸾像是忽然想起了阿澈,转过身去,双目迷离地举起碗来对他敬了敬,竟问道:“你也来点?”
他确实是有些喝醉了。
阿澈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不安,仿佛四围突然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是人的气息!似乎有人正在以难以预计的速度向他们靠近!
“你且注意……”看谢孤鸾还有些浑浑噩噩,阿澈出声想要提醒,可没等他把话说完,他们的面前居然就已经多了一个黑衣的男人。
这人何时进屋,又怎会端坐在谢孤鸾的对面,连阿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但他一身玄衣,衣着与之前的阿澈如出一辙:是个万花。
男人看起来有些瘦弱,但眉眼弯弯的,脸上一片平静。不同于阿澈令人心惊的艳丽,这万花五官清秀儒雅,更像个温润如玉读书之人。他看向谢孤鸾,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阿澈猛然发现谢孤鸾的身体因紧张而绷得笔直,他眼中氤氲的雾气早已消弭,只留下冷峭,目光如同冰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万花弟子。
[ 肆 ] 生死毁誉
纸窗外骤得传来一阵雨声,敲打在屋顶发出急促的闷响,漆黑的夜空中雨帘高悬,泥土的腥气蒸腾而上,数天的积云终于化作大雨落下,似有倾盆之态。
而屋内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谢孤鸾一只手端着酒碗,就这样僵在了半空,而与他对坐的万花仍面色柔和,霞姿月韵,温文尔雅,张口喊了他一声:“谢家老三。”
谢孤鸾随了师父姓谢,又在师门排行第三,故而入门之时他在门派中就有了这样的称呼。
万花的嗓音低沉带着点沙哑,谢孤鸾一听,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一僵。
末了,他才gān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前辈。”
那万花收了笑容对他颔首,闭眼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酒香,随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套酒具,递给了谢孤鸾,示意他煮酒。
谢孤鸾愣了一会,见万花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只得默默地起身出门,手拿着酒器,就着大雨接了个满,沾了一身的雨水回来,将酒倾倒进壶中,乖乖地煮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澈吃惊地看了一眼谢孤鸾,这不应该是他的作风,但阿澈此时不敢随意开口问他,只得静静站在他身后,同谢孤鸾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被叫作前辈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