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浮生夜谭_作者:山风有露(95)

  浓烈的血腥味钻入谢孤鸾的鼻腔,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爬了上来,他飞奔过去,跪在那物身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看出一丝阿澈的影子。这个万花浑身上下没留一丁点完好的皮肤,数寸长的伤口纵横jiāo错,刀伤、刺伤,深可见骨,雪白的皮ròu翻卷着,血流如注。片晌,他躺着的地方就成了一片血海,如打翻了一缸赤色的染料。

  难怪宋锦瑜忙着收拾他院内的装饰品。

  谢孤鸾方寸大乱。阿澈受过伤,可从未伤成这样过,走时他说得如此轻巧,谢孤鸾当真天真地信了,如今却恨不得自己根本不曾来酆都找他。他不由伸手去摸阿澈的脸颊,摸了满手的血污,冰凉的,生生要凉到心里去。

  隐约间谢孤鸾听到宋锦瑜和范无救在寒暄,宋锦瑜送走范无救,又转而对他道:“道长,李公子放放便恢复了,要不要进来喝口酒打发时间?”

  谢孤鸾连摇头的功夫都没有,他的目光凝滞在阿澈的身上——阿澈双目紧闭,隐忍的痛苦还停留在脸上,整个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脖子上是绳索勒过的痕迹,胸膛和腹部用利器反复刺穿过,连那白皙纤长的手指也折成了诡异的角度,指甲被拔得jīng光,腿上被撕咬得血ròu模糊。

  触目惊心。

  谢孤鸾面色yīn沉得可怕,一双手也抖得厉害,他俯下身,缓慢地覆在阿澈身上,耳朵靠近他的胸口,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阿澈的一丝余温,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但是没有。阿澈的血瞬间就浸透了他的衣服,又黏又冰,令谢孤鸾恍惚间有种濒临死亡的心灰意冷,即使他明白不久后这些伤甚至可能不会在阿澈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此刻,面对这个一天前还活蹦乱跳同他嬉笑吵嘴的人,谢孤鸾感觉似有铅锭堵在他的喉咙口,难受至极。

  他低低念了声“阿澈”,便再也讲不出其他,仿佛说出这两个字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鬼是会痛的,这种折磨绝不是所有鬼都愿意去承受的,所以谢孤鸾所生活的世界才没有变成另一个地狱。阿澈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足以致命,但死人不会再死一次,他是清醒地看着这些刑罚施加在自己的身体上,一遍又一遍,一直持续十几个时辰。

  阿澈两次返回人间皆是毫不犹豫,恍若这ròu体之刑本就无关痛痒,他的眼中只有燕离,只有谢孤鸾,只有极恨和极爱,如此纯粹。

  梨花雨仍在下,扬扬洒洒,铺在地上又是一层雪,掩住了还在蔓延的血泊。花瓣停在谢孤鸾的肩上、背上,可他一动不动,宛如庭中雕塑。

  渐渐的,谢孤鸾听到了阿澈躯体里传来极细微的动静,他这才发现阿澈满身的伤口正缓缓愈合,断掉的骨头也接了回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当最后一道伤口痊愈时,阿澈的轻轻地哼了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跪在他身侧的谢孤鸾,过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道:“我没穿衣服,被你看光了,好吃亏。”

  见他仍旧是那副样子,谢孤鸾稍稍放下了心,移开紧盯着阿澈的视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疑:“你衣服呢?”

  “被扒了。”阿澈道。

  “李公子醒了?”宋锦瑜从门内探出头问。

  在宋锦瑜说话的一瞬间,谢孤鸾迅速脱下道袍盖在了阿澈身上,黑着脸一个劲儿地瞪他。宋锦瑜看他面色不善,撇撇嘴,识相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阿澈仍然浑身都是血,他披上谢孤鸾的外袍坐起来,对谢孤鸾露出了一点笑意:“吓到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这是什么表qíng,奔丧一样,丑死了。”

  言罢,阿澈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往谢孤鸾脸上猛揩了几把,随即自个儿被他花里胡哨的脸给逗乐了,咯咯地笑了起来。阿澈笑了会儿却不见谢孤鸾有反应,凑近去瞧他,低声试探道:“生气了?”

  “哎,其实当时也就痛一点,别的没什么。”他讪讪道,戳了戳谢孤鸾,“你莫怪我,你瞒我一事,我也瞒你一事,咱俩扯平了。实在不行……你骂我一顿出气?”

  谢孤鸾动了动,还是没接茬。

  “都不愿意?”阿澈又靠近了一些,近得几乎能数清谢孤鸾睫毛的根数,他勾唇道,“既然不想罚我,那便赏我罢。”

  阿澈笑了:“抱一个呗,我的道长?”话音未落,阿澈被谢孤鸾一拉,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阿澈顺势用下巴枕着他的肩膀,得意地在谢孤鸾背上拍了两下,在他洁白的中衣上印下两个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