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心烦,锦城……我每天都问自己,问明尊,到底怎样往下走才是对的,明尊没告诉我——不,我不是……”他似乎又有点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摇头,“不是故意亵渎明尊,明尊智慧无上,也许只是……我,是我领悟得不够深……”
他在担心谷清泉。叶锦城觉得头晕乎乎的,胸口因陆明烛眼睛里那yù滴的水光而一片躁动,可心底里却冷静得像是玄冰。这种奇怪的感觉夹击着他,反而让他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在担心谷清泉——他担心谷清泉什么?
叶锦城将手放在陆明烛的肩上,那肩头上的骨骼凛冽,硌着他的手。
“明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陆明烛抬头笑了,两颊上晕着一片嫣红,“你当然听不懂,”他说着举起双手揉了揉叶锦城的脸,“你啊……你就像小孩子一样呢,当然听不懂我说的话。”叶锦城看见他眼神都散了,却还是笑得十分灿烂,“锦城,你笑什么?你不要笑……不要笑!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比起你小师弟,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锦城哭笑不得,却也觉得头晕得狠了,没有力气和他辩解,可越是这样,越是有股寒意从心底里漂浮上来。
后悔。他如今后悔了。人活一世,就是要争,在这江湖中,不争的,只能成为刀下亡魂,即使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他想起枫华谷bào雨中,在隐隐绰绰的火光中推门走进来的年轻男人,那人一脚一脚地踢在他和唐天越身上,森寒的眼神,发卷上流转着冰凉的冷光。那个时候他懂得要争,如今唐天越死了,枫华谷那么多人死了,他如今来跟自己说后悔。朝廷嘉许,明教在武林中不可一世时他不说后悔,如今破立令一下,他才来跟自己说后悔。
什么后悔。什么后悔?
叶锦城在心底里无声地冷笑起来。
这宅子离平康坊很近,傍晚的平康坊,正是歌舞酒色之花开放最繁盛的时刻。一轮赤红的夕阳悬在远处大光明寺高高飞起的殿角,逐渐地沉沦在昏huáng的暮色里。这平康坊的后街上,能听见隐隐的喧嚣之声。这尘世喧嚣此起彼伏,和着群鸟晚归的声音,还有隐约传来的一两声咕咕的鹧鸪低鸣。
唐天霖抬头听了听,那声音十分低微,却咕咕地重复着又响了几次。这后街上的小摊繁杂,售卖各种东西的都有,他默不作声地冲周围人笑笑,动手收拾摊子,说自己今日要早些回家。
(三十九)
chūn风从东南方向chuī来,温柔缱绻得像是qíng人的手。此时恰逢正午,从洛阳往北邙山的官道上没什么人,卫天阁收了收缰绳,让胯下的马儿放慢了脚步走。转头迎着风他舒了口气,挺直后背舒展筋骨。近来他并不轻松,唐门与丐帮都来人与他接触过,他从另外开辟的通信渠道得到过不少消息,而除了这些外部送来的消息本身,天策府也早就留心明教动向。尤其是破立令颁布了足有一年多,却也不见明教真正解散——他们仍旧隔三差五地进行集会,仍旧在向长安聚集,只是这些集会或明或暗,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妨碍,朝廷也并未给天策府下达什么新的指示,只叫他们观察待命。卫天阁一面策马慢慢走着,一面在心中思索着这些事。天策府有一部分势力在长安,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如果要临时调配,恐怕时间上也牵qiáng,未必够用——明教知不知道如今动静已经引起朝廷注意?他们是只会集会反抗,还是会酝酿别的事qíng,或者另辟蹊径?
卫天阁想着想着觉得头痛,身后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奔雷样急促地打破了chūn风的和煦,也许是官道上的信使。卫天阁想着也未抬头看,那马蹄声从身边掠过,一径往远处奔去,那马蹄声远去却又绕了回来,卫天阁正在头疼,却冷不防凌空一声马鞭的抽响,近在咫尺,惊得他一提缰绳倒退几尺。
“……啊呀,怎么是你!吓死我了。”
卫天阁确实是有点被惊到。他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人。对面叶锦城拉住缰绳让马儿转了半个身子,两匹马侧身贴近,连带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一大截。叶锦城漆黑的长发高高束在头顶,织金的发带和绣着大片橘子花的杏色衣摆依旧贵气bī人的模样,长时间骑马,他还在微微喘着,俊俏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可卫天阁一眼看见他眉宇间云翳密布,连这暖洋洋的chūn风都驱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