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放亮,夏虫的声音淡褪下去,人声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窗棂透进刺眼的光线,叶锦城微微动了动,他重新找回知觉。胸口的痛似乎消褪了下去,褪成一片呆滞的空白和麻木,他想用手摸摸,又莫名觉得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挣扎着爬起来,肩膀还在火辣辣地剧痛,双腿一挨着地面,就不由自主地哆嗦抽搐起来,他用未受伤的手扶住墙,一步步往前蹭去,屋中闷得难以忍受,他觉得想吐。
短短的几步路他走了许久,走出一身的淋漓冷汗。他推开了门,走到庭前,终于明白这里是天策府在长安的屯营。阳光从东边照she过来,早晨的庭院里还很清凉。
他合上眼睛。
身后传来的轻微脚步声打断了他,那脚步声沉重、迟缓。叶锦城转过头去,叶梅芳穿着一身白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叶锦城看见他惨白的脸色与红肿的眼睛。叶梅芳似乎也未想到他走出来,叶锦城看见叶梅芳抬眼看着自己,那熬得通红的双眼一瞬间流露出震惊的神色,脚步也骤然停下。叶锦城却未曾注意到,他gān咳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沙哑,简直像是垂垂老矣。
“……梅芳……师兄……
“我……对不住……你。不过……你是知道的……
“明教祸乱江湖,甚至……妄想bī宫……这其中的利害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叶锦城说着不得不停下来喘气,“那个姑娘……她太……师兄,你不用太难过,她是……求仁得仁,师兄……你何愁找不到……更好的。”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觉得喉咙像是千万把匕首刮擦着一般血淋淋地痛,只能像是弥补空白一般gān笑半声。
叶梅芳却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红着双眼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你……”
叶锦城勉力扶住门廊,也发怔地看着叶梅芳。沉重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叶锦城愣了半天,终于发觉叶梅芳目光发直地盯着自己,着实奇怪。他疑惑地低下头打量自己,身上是白色缎子的寝衣,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再看叶梅芳,又低头看看自己,目光从腰上移到包扎起的渗血的肩头,他的眼角扫见一缕白。
叶锦城慢慢地抬起手来,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将身后的长发全部拢到手中。那些原来粗亮乌黑的发丝,抓在手里厚厚的一把,在手心里泛出一种油尽灯枯的白色。他看了看叶梅芳,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一把枯白的长发。
风不知chuī动哪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四十九)
陆明烛十分清楚,大部分时间自己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qíng都无力关心。一连数日过去,身体开始渐渐恢复,可心中一直是一片空白,有时候空得让他发慌。大光明寺的雨夜,刀光剑影都历历在目——谷清泉没有找到,陆荧生死未卜。死了,他们都死了,没有人活下来。他一直流不出眼泪,双目刺痛,无论睡多久,醒来睁开眼睛,还是gān涩地疼,所有的眼泪仿佛都在大光明寺的雨夜随着bào雨悄然流走,半点也没剩下。
凌尘时不时地进屋来照料他,动作都十分耐心仔细,可脸上神色一直冷若冰霜。陆明烛一来喉咙受伤说不太出话,二来着实心力憔悴,没有力气发问。一连十日过去,亏得凌尘照顾仔细,陆明烛终于好了些,只是伤好了,jīng神却不济。他不问不道谢,凌尘也不说话,一间屋子里两人经常一卧一坐,各自想心事或者忙着手头的东西,半日下来一句话也不说,气氛甚是诡异,却又似乎无比自然。
这一日凌尘替他上完了药,门外突然又传来抓挠的声音,随即虚掩的门被推开了,正是桃桃,数日不见它似乎好了许多,走路没什么大碍了,但还是不如以前灵便。凌尘本来握着一卷东西在看,此时瞟了那猫一眼。桃桃见他并未阻止,立时叫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榻前,一跃而上,绕着陆明烛叫了数声,又乖乖地趴下来,用柔软的尾巴去扫弄他的头发。
陆明烛凝视着它,他很想伸手摸摸它,却觉得无比疲倦,力不从心——并不是身体已经倦怠到难于抬手,而是发自内心的劳累。他终于咳了一声,试着说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模糊、断续,难听得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伴随着喉咙一阵阵地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