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庄主说过,以心为剑。可究竟什么才是以心为剑?纵使心xing坚定,不染尘埃,面对挚爱惨死,即使以心为剑,却救不得命。
苍天无qíng,总是用风雷闪电来告诉他至亲至爱的离去。他无力反抗,只能寻找机会,长久以来,痛苦变成无奈,无奈又变成仇恨,渐渐发酵沉淀,成为只许他一人啜饮的苦酒。叶思游阻止不了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他知道陆沧海负心薄qíng,背弃师父而去,叶思游多年来隐忍不发,却将自己弄成那么一副模样——他不要忍,不要退让,只有掌握主动权,将力量握于掌中,才能指点运命。明教经过枫华谷一战,势力蒸蒸日上,中原门派尽管各自心中都将明教视为大敌,可表面却也不能不去以示亲好。叶锦城碎星门下,与其他人一起来到长安经商,朝廷下旨建筑大光明寺,对他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他前去争取契机,却发觉负责建筑的主要监工,正是枫华谷bào雨夜的明教指挥。栗色的卷发和眼睛,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想大笑,却用尽一生的力气忍住了拔剑的冲动,既然如此,正是上天赐予的绝好机会,与明教攀个jiāoqíng,了解他们的状况,总是好的。只是他万万未曾想到,陆明烛会主动示好,表示倾慕。恨意和欣喜驱使着他向前走,哪怕前路险峻深黑,荆棘遍布,他也不回头,不呼唤,只要事成,就可以去见唐天越,就可以去见母亲。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清醒过,像此刻一般轻松过。三年来自己的微笑是虚假,温柔是做戏,qíng深更是伪装。巴陵桃花雨,陆明烛因感染了风寒而微红的鼻尖,清苦的莲根茶,拥抱,亲吻,纠缠,藏经殿幽深的书架深处传来的暧昧喘息,龙饮丘下奋不顾身的营救,温柔的低语和安慰,剑庐中jiāo织着火热和冰冷的弯刀,一罐罐封好的江水,叶九霆对着陆明烛的大声欢笑,三年的时光,甚至长过了自己与唐天越的相处,可这都是假的,假的。他很清楚,他一直都很清楚,在烟水朦胧的湖心亭里他给自己唱,给自己的运命唱,淅淅风chuī面,纷纷雪积身,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无论是母亲离去那日的bào雨,还是枫华谷的惊雷,都不如大光明寺的雨夜那样bào烈而充满杀气。跟随着天策府的士兵进入大光明寺,周围闷雷滚动,bào雨前的风开始缓缓地chuī,他手执重剑——这不是四年前的枫华谷,这是大光明寺,明教已经被围入浅滩,手上重剑虽沉,可他觉得自己此刻踏风掣雷。
bào雨前的风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漩涡,他感到自己已经平步疾风。直到前方传来兵戈jiāo击的声音和惨叫,他跟随着天策士兵推进的路线冲进大光明寺,那扑面而来的腥风让他陡然清醒,全身的杀意一瞬间开始兴奋地流动,伴随着奇怪的心慌。这是他第三次如此直接地面对死亡,这死亡不光荣,不壮烈,只是血腥。天策士兵训练有序,英勇善战,他随着他们前进的步伐踏过尸体,明教弟子们倒伏在四处,白色罩衫被浸透鲜血——他想起师兄叶梅芳,他着急地寻找谷清泉,寻找陆明烛。为了师兄寻找谷清泉,为了亲手报仇,恶意地打碎陆明烛的美好梦境而寻找陆明烛。他找不到他们,四处战况纷乱,天策士兵形成的防线严密,他知道自己不能扰乱,更无法超越到他们前面。他弯下腰,掀开一具具倒伏的尸体,寻找陆明烛。刚死去的人,濒临死亡的人,汩汩地流淌鲜血,浸湿鞋面,重复地浸染衣摆,被豁开的喉咙,扎穿的心口,汹涌而出的血到处都是。死亡,这才是近距离的死亡,与唐天越的死不同,这火海地狱让他喘不上气来,如雷般的心跳开始响起,他只能竭力压制。
手腕酸痛,重剑开始重逾千斤。太重了,他从未觉得这重剑是这样重,重得超过他多年来的负担,重得让他觉得脚下鲜血开始凝住步伐。
没有后悔,他没有后悔,绝对没有后悔。
心口骤然一痛,叶锦城蓦地回过神来。屋子里深黑安静,墙根下夏虫依然持续地叫,他咂出满口的血腥气,手却像是抬不起来,只能任由血线流下嘴角。心口的痛楚开始翻涌,像是又要发作。夏虫的声音渐渐淡褪,陡然之间,雨声,雷声,屋梁下招展的白绫,唐天越冰凉的指尖,谷清泉血迹斑斑的金发,还有陆明烛那一声长长的泣血悲鸣,这些光影声像,陡然爆炸似的在脑海中纷纷扬扬,bī得他连连后退,踉跄跪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