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他举起信,凑到灯火旁边。手指停顿了一下,终究微微一递,将信的一角凑到了不住跃动的火焰上,明亮的火焰很快就开始吞噬焦枯的纸张,散出灰飞烟灭的呛人气味,信很快燃尽大半,剩下的四散成几页,灼得他手指微痛。叶锦城一松手,那最后一点信纸跌入灯碗中,一瞬间火焰升腾着扩散,最后一角被烧得卷曲扭动起来,上面正巧剩下陆明烛三个字,那三个字随着纸张的扭曲,霎时间竟然变得更大——这只是一瞬间的事qíng,它们很快烧成一抔残灰,在灯碗中静静沉底。
叶锦城不知为何哆嗦了一下。他已经来不及细想,右手离开了灯碗旁边,左手已经再不犹豫地抓住冰冷的剑鞘,右手随即握上剑柄,锵的一声那剑被他拔出,叶锦城手腕转动,剑身搭上肩膀,随即剑刃贴在颈侧。
敲门声突如其来,伴随着叫唤大师兄的声音。叶锦城悚然一惊,只能放下剑来——他不能不开门,若是被人发现,师父一定会着人将自己看住。门外是叶九霆,事到如今,若是说他还有唯一一点点不舍,那大约也就是这个小师弟。
只是这不舍,完全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心。叶锦城只能收剑入鞘,走过去拉开门。
叶九霆站在门外,他穿着新做的杏huáng色衣服,头上的抹额上嵌着小小的玉石,衬得那小脸眉清目秀。叶锦城看见他手上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白瓷茶盏。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叶锦城习惯xing地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已经彻底不耐烦,每一日都那么冷,那么长,那么恍惚。够了,真的够了。
“白先生开了新的药茶方子,让师兄按时喝。我想着今天没见师兄,就过来了。”叶九霆虽然年纪还小,说话的语气已经和个大人似的,他走过去,将茶盏放在桌上。
叶锦城看也不想看一眼,他觉得疲倦,可叶九霆并没有走的意思,倒像是白竹特意派来监督他一般。叶锦城无法,只能打开盖子看了一眼。
茶盏里有一小段藕节,还有红枣。
“这是什么?”叶锦城突然觉得心里猛然有个什么地方牵动了一下,像是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快得捕捉不住,他发怔地看着叶九霆,又愣愣地将目光投向桌上灯盏。
“红枣藕节茶啊。白先生说这个温和补气,师兄喝了吧。”
叶锦城有点发怔,又回头看看叶九霆。叶九霆目光带着催促,叶锦城没办法,生怕表现出异样来,他会回去告知师父,只好茫然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味道有点清苦,像是很久以前喝过。叶九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叶锦城的侧脸很好看,因为这一阵子虚弱,双颊有些陷下去,可随着饮下茶水的动作微微抿嘴,嘴边那个多qíng而柔软的梨涡还是时隐时现。只是跟从前相比,那枯败的长发,和卷翘的白色睫毛,即使是叶九霆已经与他朝夕相处,此时呆在近旁,也顿时生出不忍目睹之感。叶锦城茫然地一口口喝着茶,两眼却直愣愣地盯着灯火。叶九霆自从见他白了头发以来,心中有无数疑问,可碍于师父与师姐三令五申,严禁他询问叶锦城过多的事qíng,什么也不敢说。可他到底是小孩子心xing,憋了这许久,如今又只有自己和大师兄两人,若是悄悄一问,师父和师姐不知道,大约也无大碍。
“师兄……”
“……嗯?”叶锦城像是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叶九霆咬了咬嘴唇。
“师兄……明……明、明……”他陡然想起师姐的警告,紧张得话都打了顿,可那个名字已经滑到舌尖,止也止不住了,“……明烛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叶锦城发怔地看着他。叶九霆在他眼睛里看见小小的自己,一脸怯生生的模样,可随即那影子立刻淡褪、模糊,叶锦城眼神涣散,突然推开茶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抽身离开桌边。
叶九霆看着他的背影,陡然间没来由地觉得后脊发凉。
“师兄……”
——锦城……你……别怕啊,别怕……你先跟他们回去!
——师父与白先生多虑了。锦城不想娶妻生子,也不想回什么杭州,只愿和陆明烛天上地下,永不分离。锦城真心实意,别无他愿,望师父与白先生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