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城勉qiáng抬起头来笑了笑。伊丽哈姆见他神色,以为他是累了,便不再同他说话,只嘱咐他好好休息,随即带门出去了。
叶锦城觉得头痛难忍,嗓子里更是像刀割一样的疼,无论喝多少水下去都不管用,只好qiáng忍不适朦胧睡去。
周身渐渐感觉到一种cháo湿的寒意。他发现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漆黑的雨帘里。不,周遭并不是全然漆黑,不知道哪里,或者说四处,都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火光,将黑暗的夜色撕开无数条猩红的伤口。这些火光顽qiáng地四处燃烧,雨水浇不灭它们。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兵戈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响,混合着许多人的嘶喊之声,从四面八方涌向他。手臂十分沉重,他看见自己握着重剑,织炎断尘上滚热的血简直要灼伤他。前面是大光明寺高高的牌门,他看见陆明烛站在牌门下,白色的外衫在夜色里像是惨白的灵幔。陆明烛用cháo湿的棕色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想开口叫他,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陆明烛看了他一会儿,四周杀伐的声音越来越紧迫,像是cháo水一般前赴后继地涌来。陆明烛张口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只看见陆明烛转身就走。
一种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恐惧攫获了他,他知道自己不能让陆明烛离开,因为他知道,一旦陆明烛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道,他就是知道。他惶急地追上前去,却怎么也跑不快,自己同陆明烛之间,老是隔着那么一段距离,不长,但是足以让人崩溃。陆明烛突然停下来,叶锦城看见他眼睛里的冷漠和疏离,他冲自己挥了挥刀,那刀却是断的,顺着他手势的方向,叶锦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看见一截断刃cha在自己右肩里面,在火光雷电的映照下发出森寒的冷光。前方陆明烛转身就走,那些栗色的卷发随着他转身的动作甩出一大串冰冷晶莹的雨水。叶锦城急踏两步,肩膀上却陡然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一下子跌坐下去。
雷声尖啸着轰然在近处炸响,他跌坐在地上,正好看见前面高高的牌门上,谷清泉被一支长枪牢牢钉住,她血迹斑斑的长发凌乱不堪,被风chuī得四下飞舞,碧色的大眼睛瞪得滚圆,从高处定定地俯视着他。
他láng狈不堪地想要爬起来,却看见前方只剩下漆黑的雨帘,四处的杀伐声不知何时都消失了,电闪雷鸣更是归于沉静,燃烧的火光也寂灭于无形,四周只剩下一片纯然的死寂和黑暗。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已经分不清陆明烛离去的方向,肩上的剧痛被断在身体里的刀刃源源不断地引出来,疼得他终于失声痛哭。
明烛!明烛!陆明烛!回来!
他大声哭喊,四周的一片漆黑却像是将他的声音吸入进去,无论怎么大声喊叫,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
“……明烛……明……明烛!”
叶锦城满身冷汗地挣扎着醒来,好半天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屋子里还算是很温暖,隐隐能听见外面风沙呼啸的声音。大漠里昼热夜冷,他早就领教过了。肩膀里的旧伤剧痛不止,让他整条右手手臂都痉挛起来。白日里遇见马贼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右手使剑早就不太灵活,只能用左手,很吃了些亏。叶锦城咬着牙,用冷汗涔涔的手掌握住肩膀,弓起身子竭力压抑着这熟悉的疼痛。另一侧的屋子里传来些许响动,大约是伊丽哈姆被他弄出的响动惊醒了。不多片刻,就见她推开了门,叶锦城不愿再麻烦她,只好转头将脸埋进褥子里装作熟睡。伊丽哈姆伸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又轻轻带上门出去了,只留下叶锦城将脸埋在毯子下,任凭眼泪和冷汗流得满脸都是。
叶锦城一连在这里躺了三日,总算是恢复过来。他这人的确有一种亲和力,和大多数人都很谈得来,同伊丽哈姆也不例外。他给她讲了许多中原的事qíng,逗得她大笑;伊丽哈姆也告诉他关于这附近的许多故事。
他一直想向她打听关于明教弟子的事qíng,可终究鼓不起勇气。卫天阁的话当初他是听见了的,师父和白竹的担心,他也是听见了的,他不怕这一路艰难,毫不犹豫地就开始了这趟行程,可越是临近目的地,他就开始越发恐惧。
陆明烛是生是死,对他来说,都是可怕的事。他死了,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他还活着,他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呢?
伊丽哈姆不知道他这许多心事,只是那日听说叶锦城来找明教弟子,就理所当然认为他是来找一位明教的姑娘,因为她看叶锦城那副样子,多半是来找心上人的。她热心地给他打听,并且问他许多事qíng。叶锦城虽然有时觉得尴尬,却都老老实实回答她。伊丽哈姆告诉他许多这附近的事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