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往北边走,过了不归海,就是三生树了。”伊丽哈姆站在院子里,一面劈开木柴,一面对因疼痛而搓揉肩膀的叶锦城说话,“一定要记得去看看。”
“三生树……”叶锦城突然转头往北边望了望,“大嫂,三生树……以前有人给我说过三生树的故事,我当时心不在焉,忘了,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遍?”
伊丽哈姆看见他的神色,立时心领神会地笑了。这年轻人一定是来找心上人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但是既然是明教弟子,那多半是个好姑娘。三生树的故事,也一定是那位姑娘说给他的。尽管她看见叶锦城的模样,心中明白他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qíng,这事qíng也多半与几年前唐朝廷清剿明教,明教弟子大批西迁回到这里有关。可这年轻人既然能万里迢迢找到这里来,也足以见其诚心了,既然有了诚心,即使之前发生过什么事qíng,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的故事,你既然听过一遍,还能不记得?”伊丽哈姆笑着打趣叶锦城,“很久以前这里有位公主,她的qíng人死了,她每日在三生树下为qíng人祈祷,到底感动了神明,让她的qíng人死而复生,但是公主变成了大漠里的沙子——我们这里,人人都知道这个故事。姑娘们最爱听,怎么样,是不是你那位明教的姑娘告诉你的?她既然这么喜欢这个故事,还特意告诉给你听,你却忘了,这可不应该啊。”
“是,”叶锦城信手从地上捞起一些沙土在指间搓揉,伊丽哈姆看见他嘴角隐约带着点苦涩的笑意,那头白色的长发也显得枯槁不堪,他的身体显然已经损耗甚巨,时不时都在咳嗽,让人看了揪心,“是他告诉我的,可他当时跟我说,说这故事不好,简直是胡说。”
“什么?”伊丽哈姆一愣,好一会儿才道,“你的这位姑娘,可真是同别人不一样啊。”
叶锦城看着她微微一笑,又将眼神投向西北方向。烈日即将西沉,在天边留下喷薄而出的一缕殷红。他虽然快要忘记了这个故事,可一直记得陆明烛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带着一种少有的冷淡神qíng。他说这个故事不好,简直在胡扯,又说公主是在qiáng求命中不得,她的qíng人纵然活了过来,说不定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如今想来,这些话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言——叶锦城记忆中与他长久相处的陆明烛,温柔、耐心,即使对待小孩,脸上也总挂着微笑,他当初说起这个人人听了都会感动的故事的时候,脸上却显着一种冷冷的神qíng。陆明烛说,这个故事不适合江湖人,人在江湖,命如风灯,更要懂得惜命。这样总是温柔的陆明烛,也许心中掩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决绝和冷淡。他还记得在大光明寺中,陆明烛在痛入骨髓的那一声悲鸣之后,渐渐冻结的、不再有半点留恋和痛楚的眼神。他以前从没有将这些细节放在心上,如今细细想来,就越发感到绝望。是的,陆明烛看起来温柔可亲,可叶锦城如今明白,他心底里的底线一直都在,在背负着这样的背叛和欺骗过后,即使他还活着,又怎么可能原谅自己呢?可是,即使知道陆明烛断然不会原谅,他又怎么能不来这里?
叶锦城低下头,将脸颊埋在手臂里。大漠傍晚的风,裹挟着细沙,幽幽地chuī起他银白的长发。
(七十八)
大厅里灯火通明,四处装饰着灿烂的织锦,名贵的地毯上花纹繁复,即使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看惯了黯淡光线和粗糙石壁的眼睛仍然不太能适应这种华丽。几年来重复看那间牢房,如今再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他感觉到身旁的火盆里圣火的火苗在舞动舔舐着盆壁,发出灼热又熨帖的温度。
厅中的脚步声渐渐四下散去,陆明烛却还跪在那里,他穿着同陆荧身上一样的明教弟子的衣服,可双手双脚都锁着锁链。虽然在这厚厚的地毯上行走不会发出半点声息,他还是能感觉到陆荧从后面走近,听见陆荧手上的钥匙在叮当作响。
“起来吧,都走了,你还想跪到什么时候?”
陆明烛无言地站起来。那锁链很长,并不会太影响行动。陆荧站在一边,陆明烛发现他神qíng里有自己预料中的不满和若有所思。
“你是什么毛病?已经赦免你无罪,你倒自己说要去看守经库,你——”
“不然我还能gān什么?”陆明烛微微一笑,“看守经库,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