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圣墓山是做什么的——我不太在意。”陆明烛慢慢地开口,“你问我为什么不杀了他,我也觉得奇怪。当时我是想杀了他——这么说虽然丢脸,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想杀了他,却又动不了。后来我听见他在三生树下许愿。”
“他妈的,他许的什么愿?”陆荧谩骂一样地笑出了声,“他?在三生树下许愿?你他妈的在跟我开玩笑?”
“没有。”陆明烛的声音很平静,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咳嗽,“他许愿三生三世别让我再遇见他。巧得很,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就像你说的,明尊不会保佑他,大概也听不见他说的话。我想杀他,却没杀得了,这是够丢人的。他大约是以为我死了,”陆明烛说着冷笑一声,“可我还没死呢,活得好好的。明尊既然听不见他说的话,一切不过顺其自然,当时——也许我是害怕。不过没有下回。若是此生不再相见便罢,若是再见,不解决个中恩怨,绝不罢休。”
陆荧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再扭头仔细看陆明烛,只见他脸上神qíng古井无波,一时也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嘁,你?解决?我看你连自己都解决不了。”陆荧双手叉腰,连连摇头,“依着我的xing子,他若是现在还在圣墓山下,我就去找他出来,一刀扎个对穿,以绝后患。”
陆明烛微微一笑:“也是。”可他这么说着,人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陆荧想着这已经过去数月,恐怕要找人也是很难了,其实这话,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这些漫长的时日过去,他已经对陆明烛身上发生的事qíng了解了八九分。若说明教在中原覆灭,叶锦城并算不上什么关键人物。陆明烛最终所不能释怀的,无疑是叶锦城对他真qíng切意的欺骗罢了,这说到底,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qíng,轮不到他一个外人cha手。
“好了好了,”陆荧摆摆手,“我就是来看看你缺什么不缺,没事就走了。”明教西迁已经有几年,听从东边来的商队和之前留在中原的探子们发回来的消息,中原的风声已经渐渐过去,而如今明教偏安一隅,之前大大损毁的元气也开始复原过来。教中事务忙碌,陆荧混得不错,空闲时间也不太多了,并不似陆明烛终日埋首故纸堆这般清闲。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是再遇见那小子——”
“我要是再遇见,定然要杀之后快。”陆明烛微微一笑,那些卷发随着他歪头的动作滑落下来,竟然显得有些俏皮了,俏皮中又带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冷冷的意味,“若是你遇见了他,”他开玩笑般道,“也直接杀了,回来告诉我就是了。”
“你自己的仇,我掺和什么?”
“横竖都是死,死在谁手里,不是都一样?”
“嚯!都一样?我替你杀了人,到头来你这没出息的,兴许又舍不得,反而转头来怪我,那我可连喊冤都没地方了!”
“我舍不得?”陆明烛又是微微一笑。
陆荧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他似乎是觉得,陆明烛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与之前在无明地狱中的那副模样,不太一样了。也许是时间终究能够疗伤,他渐渐能看得更开的缘故。比背叛更不能容忍的是欺骗,既然不能容忍,那就不要容忍。他多年来不喜欢陆明烛的处事方式,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可如今陆明烛变了,他自己也变了。各自占据的极端渐渐开始被舍弃,往更能理解对方的方向上退却。
天气yīn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了。叶思游走后,叶锦城因为之前赶路,病势复发,又因为太过伤心,足足躺了好几个月。直到前一阵接到卫天阁的书信,说是已经从任上回来,打算来择日迎娶叶秋红,他才松了口气。
陆明烛,他一日也没有忘记过,甚至随着岁月的流逝,在心中越来越深刻,可师父如今已经离去,他自己也是有了徒弟的人,更有师弟师妹们,作为大师兄,他已经不能只顾着悲伤。那些qíng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三生树下风沙的气息和味道,伴随着那些古旧铜铃的清音,时时刻刻都萦绕在身边,自己亲口发下的誓言,反复回响,像是刀子一样扎得心里鲜血淋漓。他甚至想要奢望,自己不是明教弟子,三生树下的誓言,尽管出于挚诚,却并不能成真,那便好了。可是说到头来,即使不能成真,陆明烛未死,他们能再次相见,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这些qíng绪比之前更加旺盛地滋长,之前他疯疯癫癫那段时日,只留下了些模糊的印象,现在再想起来,竟然成了一种奢侈——因为那时的悲伤,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一日深过一日。那时他是病人,是人人不屑多看一眼的疯子,能管好自己尚且已经不错,没有人会要求他去做什么——尽管他其实早就应该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