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像是鞭子一样直抽在他脸上,叶锦城差点要踉跄后退,双眼却像是有了自主一般死死盯着陆明烛的眼神根本不能挪开。这眼神里面似乎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却又冷得像是雪原深处终年不化的寒冰。
一声抽刀的响动惊醒了他。脸颊一直在热辣辣地痛,感觉不到什么,弯刀的刀刃猝不及防地贴上面颊,叶锦城没动,那刀刃却陡然翻转了一下,冰冷的刀面贴在他脸上,轻轻地拍了拍。
“gān你何事?”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叶锦城终于清楚地听见看见,陆明烛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和当年一样流利的一口官话,可是声音比从前低沉嘶哑许多,而陆明烛的神qíng,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零一)
虽然已经是傍晚了,可是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声音还是没有消褪下去。叶九霆在一座宅子前跳下马来,双手提着一大堆东西勉qiáng地去敲门。不多时有下人来开门,叶九霆低声询问了一句什么,随即快步往宅子深处走去。这宅子在洛阳内城也算是最好的那一类,是叶锦城来到洛阳的时候临时从旁的商人手里收购过来当做住处的。他所接的消息线索,大多数从商会里来,而洛阳的商会,早就明里暗里都被láng牙军控制和接管,叶锦城要进入洛阳商会,就必然经常多和láng牙军打jiāo道。他在这些事qíng上一直很有一套,善于钻营,来了这里没有多久,已经和商会的人很熟,并且通过之前的生意关系,将各处都联系起来,只是树大招风,背地里难免遭人非议。
叶九霆知道师父并不怕这些。说得不好听些,十六年前关于大光明寺的传闻,在杭州郡的商圈和江湖中传开已经多年,从新闻变成故事,却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不管叶锦城走到哪里,就算旁人表面上不说他,转过身去,背地里何止议论纷纷。所以现下,无论这桩差事有多么难以钻营,局面有多么难以打开,对于叶锦城来说,都不算什么。只是现在——陆明烛回来了。
自从那天在营地被叶锦城撵走之后,叶九霆连着两天没有敢打扰他。只是他今天去了一趟商会,听里面的人说叶锦城这两日都没有出现,不由得暗暗心惊了。叶九霆绕过屏风走到内室,门页半掩着,叶九霆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似乎叶锦城应了一声,又似乎没人。他管不了那么多,推门走进去,转过小屏,就看见chuáng帐半垂半挂着,叶锦城面对着墙壁侧身睡在榻上。
“师父。”叶九霆轻轻唤了一声,叶锦城却并没反应。叶九霆当他是睡着了,走上前凑近一看,心中不禁微微一惊。
叶锦城紧紧闭着眼睛,睡得凌乱的白发从两颊散落下来,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红的眼睑告诉叶九霆,他之前是哭过了。叶九霆听见他吸了一下鼻子,带着很重的鼻音。
“师父……师父?”叶九霆伸出手去,他本来以为叶锦城睡着了,想把他叫醒,可手还没搭到叶锦城身上,叶锦城就伸出手来准确无误地将他的手推开了。他并没有睁眼,只是用力裹紧了身上薄薄的被褥,往chuáng榻里面蹭了蹭。叶九霆再次伸出手去,又被他推开了。
叶九霆本来满心都是不安,生怕师父有点什么闪失,像十几年前一样犯了旧病,可眼下叶锦城这样近乎孩子气的举动让他一愣,随即心里竟然有一点酸涩的笑意。他想起在自己和师父相依为命的这些年里,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经常有许多的不开心,有时候也会赌气,师父就是这样耐心地安慰自己。世易时移,自己已经长大,而这种qíng况,也已经反过来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一声,正要抽身走开,叶锦城却说话了。
“什么事?”
这声音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而威严,与方才那种一时qíng之所至的孩子气举动截然不同,只可惜沉重的鼻音出卖了他。叶九霆并不敢戳破,他知道师父虽然已经在岁月中qiáng迫着自己岿然不动地面对各种唇枪舌剑和流言蜚语,但是说到底,却又最要面子。
“没什么事,师父,我就是来看看你。”叶九霆转回身走到榻边坐下,“我去了商会一趟,他们说两天没见你,我担心你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叶锦城面无表qíng地起身下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呷了一口,随即在桌边坐下了。叶九霆看见他红着的眼睛,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