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烛绕过屏风,他看见叶锦城上身的衣服褪到腰间,靠着一把椅子直接坐在地毯上。身边搁着的一个炭盆,已经快要熄灭了,并没剩下多少热气。叶锦城是背对着他的,并没有发现他进来了。叶锦城正在用一种艰难的动作,一圈一圈地将绑在身上的绷带拆下来。那白布条包得很厚,但还是可以看见沁出了隐隐约约的血迹。叶锦城显然有点力不从心,动作很不利索,陆明烛却也没出声,只是冷眼站在那里看着他。
一圈圈拆进去,里面的布条浸染的血色更深,最后那一圈叶锦城停了一下,陆明烛看见他把脑袋斜靠在另一侧的椅子旁边,好像是在等着缓过一口气来。最后那一下,他是用力拽下来的。陆明烛眼看着那布条上面带着一片撕扯下来的血ròu,不由得也皱起了眉。之前的伤口在回来洛阳城之后其实早就找郎中处理过,照说不该是这样,眼下的qíng状,就只能是因为他又跟人出去喝酒,伤口好不了,反而再次裂开了。
叶锦城似乎自己也疼得受不了,把最后那点布条扯下来之后就靠在旁边不动了,只是弓起的脊背在微微瑟缩。陆明烛盯着他的后背,那里因动作而清晰地浮起一节又一节的脊骨。陆明烛冷眼站在那里看着,他发现自己也默然无言。这个身体的每一节骨骼和每一寸皮肤,曾经都是他无比熟悉的,这个人,这个他曾经最熟悉、最亲密——或者说,是他自己曾经认为最亲密的人,现在看起来只觉无比的陌生和遥远。
他不明白叶锦城为什么不要人来帮忙,只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挣扎,不过这不gān他的事。
“我有点事qíng跟你说。”
叶锦城被吓了一跳,急忙地转过身来,却拉扯到伤口,疼得脸色发青。陆明烛站在屏风旁边动也没动,只是道:“láng牙军那里今日说什么了?”
“……没什么,”叶锦城艰难地喘了口气,“就跟我先前安排的一样,疑心是九霆挟怨报复罢了。不过横竖也没有证据,查不到九霆头上。这样一来,事qíng要……方便很多,如果他们能信任我,认为我不惜同徒弟反目也愿意跟着他们做事……等等,怎么了?”
他的神qíng突然警觉起来,转头盯着陆明烛。
“……我听了你徒弟的话,才来你这里。路上觉得有人跟踪。”
“你看到人了?”叶锦城的脸色有点难看,“什么样的人?”
“看不到。”陆明烛沉吟了一下,“不过我的感觉不会错。我猜,在这件事qíng了了之前,一直会有人跟着我。虽然我不明白他们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叶锦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还光luǒ着脊背,却似乎也完全意识不到冷。火盆里的炭火发出燃烧的爆裂声,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像是突然被惊醒了,脸色也就更难看起来。他的初衷,本来是下意识地想保护陆明烛——虽然他也知道陆明烛并不要他保护。之前去西域商会,本来没有陆明烛什么事qíng,但是这次就蹊跷得很了。开始事qíng并不是完全如他安排的一样,他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一想,就觉得不对劲了。
“不对,这事不对。我先来没有想到。”他抬头盯着陆明烛,“本来不该是你去,怎么临时换了你了?我本来以为这是凑巧,现在看来……”
陆明烛皱着眉头,同样沉默地盯着那盆炭火里微弱的火星。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叶锦城显然想要思索,却因为酒劲还没过去,心里乱成一团,无数的线头搅在一起,一时间怎么都拎不出个所以然了。他先来安排的许多事qíng,陆明烛并不清楚,也想不出什么来。
“你这副样子,还能想出个所以然?”陆明烛走上前,用脚尖勾了他一下,“我先前问了徒弟,他说你教他读书写字。谁让你教他这些的?”
叶锦城抬起一只手来遮住脸。
“是他自己要学的……你又没说过不让我教。”
陆明烛被他噎得一愣,随即有点诧异。自从重逢以来,叶锦城怀着满心愧疚,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小心翼翼,连一举一动都要看他脸色。陆明烛虽然觉得十分可笑而且轻蔑,但是日子久了,竟然也有点习惯了他那副样子。眼下叶锦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同平时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好生叫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