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出这句话好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陆明烛却听得一阵无名心火,不禁yīn阳怪气道:“哟,你怎么把我想问的话问了?”
他说完之后才深觉自己这话不妥。倾月的心意,她自己已经表明得十分清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叶锦城无关,倾月跟叶锦城,应当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可是既然自己明明知道这一点,那每每看见倾月和叶锦城在一起的时候,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火气是从何而来呢?
叶锦城似乎深吸了口气,陆明烛觉得他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qíng绪。
“……你说实话吧。我跟她,什么也没有。”叶锦城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有那么一次,她大约是想找商会借钱,有那个意思,只是后来什么也没发生。”
“……我以前从不认得她。不晓得她到底要怎样。”叶锦城出乎意料的坦诚让陆明烛也觉得再刻意为难就太过小家子气,沉吟了半晌也终于是开口了,“她后来……找过我几次,要送我东西。我都没收。”
叶锦城好像轻声地笑了。
“……送你弯刀,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回在城西铸造场,杏子看见红衣教弟子去取成品。后来九霆告诉我的……那刀的形制过时了,不多见,显眼得很……你真的不认得她?”
“说了不认得了!”
陆明烛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气,这斥责一般的回应又在两人之间漾起了沉默的涟漪。恍然间他好像听见叶锦城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气,再听听却又什么都没有,仿佛方才听见的叹息声是他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陆明烛皱了皱眉头,这回才真真切切地听见,叶锦城伸手拉起了被褥,那被褥里面填的是木棉,摆弄之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这点响声仿佛缓解了之前难堪的沉默,只听叶锦城缓声道:“……不认得就不认得,我没有非要bī你说出来什么的意思,你不要生气。”
陆明烛却觉得先前那点无名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激越地燃烧了起来,不由得怒道:“我也没几天气好生了。叶锦城,事到如今,你我实在没什么理由再多来往。明天把你送到天策营,你我从此分道扬镳,再不相见。”
这是他连日来都在思索着的事,此时终于说出来了。叶锦城似乎挪动了一下,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应答。这阵复来的沉默太过长久,长久得陆明烛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的时候,叶锦城开口了。
“……你原可以直接回洛阳去的,为什么还要走到这里呢?”
他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弄得陆明烛措手不及。
“你别自作多qíng,不是为了你。不过是因为先来我坏了事,我这人不喜欢心里有愧,qíng愿两不相欠,就此做个了断。”
“……你就算当时直接回洛阳去,也并不欠我什么。我欠你的太多。”
叶锦城这话说得太尖锐了,尖锐得简直不像他一直以来在陆明烛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陆明烛不知怎么,简直像是被迎面毫不留qíng地甩了一个耳光——他很想说叶锦城不欠他什么,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对劲,最终竟然只能默默无言。就是在这种默默无言中,他才恼羞成怒地觉察,自己是早有预谋的。包括那走神时升起的、引发了后面这众多麻烦的火,也是他早有预谋的。潜意识里他们欠缺一个了断,这种了断必须在独处时完成——包括后来他莫名其妙地又和叶锦城跑到了一起,两人一路逃到这里,他自己执拗的坚持——都是来自于这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早有预谋。或者,这不叫早有预谋,而是应该用中原人常说的另一句通俗的话——它叫做缘分未尽。
“……从哪开始,从哪结束。”陆明烛听见自己寒凉的声音,像是一把冷意滴淌的冰锥,恍惚间冻得他自己心尖都有点发痛,“枫华谷……二十年了。叶锦城,二十年了……你当初的年纪,还没有二十岁吧?”
“……我十七,你十九。”叶锦城的声音竟然平静得出奇,就像是在叙述着和他们无关的故事。
陆明烛品味着这些数字代表的意思,也不再说话了。他本来以为叶锦城听见他说的关于分道扬镳的话之后会激烈反对,就算不反对,起码也要表现出不qíng愿的意思来,没想到叶锦城却仿佛十分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