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已经二十年了,就算我不刻意记着,我也不想再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
“……一条船……”叶锦城轻声地笑了,“……说起这个来,我啊,这么多年来,总到灵隐寺去听住持讲经,庙里香火旺,总有许多男女来求姻缘——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
“你少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陆明烛粗bào地打断了他,“赶紧睡觉,睡起来赶路。”
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语气中焦躁的独断专行,有那么很短的一瞬,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想怎样了,仿佛在为了掩饰什么,才故意作出这副百不耐烦的qíng态来。叶锦城也就真的顺从地住了口,好像在等着陆明烛把谈话的间隙补上,然而半天等不到陆明烛说话,终于还是试探着再次开口了。
“……你心里,很难受吧。大光明寺那件事qíng,我是没有脸再提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明明不想再跟我有什么瓜葛,却因为机缘巧合,还要一再跟我打jiāo道。你不想看到我,不想听到我讲话,也不想再想起关于我的事qíng……对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他又重复了一次,“……恨一个人,是很难受的。虽然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知道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年天越哥死了之后,我一心痛恨明教的感觉……人家都说,最qiáng的人,不是平安快乐的人,而是受伤最深、心里仇恨最多的人……这话不对。恨别人的时候,自己有多难受,只有自己知道。”
陆明烛听在耳中,竟然一时觉得他句句在理,字字锥心,不由得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听得出来你的意思。你不愿意再恨我了,对吧?”叶锦城的声音很轻。
陆明烛刚要回答,却陡然听见楼下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轻声响动。身边的叶锦城好像比他更快,一个支楞翻身坐了起来,道:“你听,什么声音?”
那是一种许多人在快速走动的声音,步伐很轻很稳,然而他二人耳力算得上是太好,还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陆明烛双手伸到衣物下面,悄没声息地把弯刀摸了出来。叶锦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轻剑握在手里了。两人走下chuáng榻,背贴背地站在漆黑的房中侧耳倾听,可是那声音却又消失了,此qíng此景不由得叫人冷汗直流,只要方才他们没听错,光是想想门外许多走动的人都一齐出于某种原因停止了动作,只是静静地蓄势待发,就够吓人的。
叶锦城用手肘拐了陆明烛一下,示意他往窗子旁边走。外面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只能看见秋日天空显着高慡静谧的深蓝,无数的星子缀在天幕上头。叶锦城反手握着轻剑,另一只手伸出去,将那半掩的窗户一点点推开,这客栈后头是一条小街,远处是镇子上错落有致的青瓦屋顶。
陆明烛伸头向下看了看,只见四下静谧,长街深黑。另一只手攥了上来,手心里全是冷汗,随即他听见叶锦城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低声耳语。
“赶紧走……怕是叫人发现了。”
(一六三)
陆明烛每每和衣而睡,此时全身上下整整齐齐,就只有一头极长的头发是散开的,叶锦城可láng狈得多了,为着带伤的缘故,每每只能解衣而睡才能稍微舒服些,此时只穿着里衣就手执长剑站在那里。陆明烛弓着腰,像只轻巧的猫儿一样跃上了窗棂,他蹲在那里,转头向外面漆黑的夜色里瞥了一眼。就是在这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听见,楼梯上那种沙沙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对于旁人来说万籁俱寂的夜,在他们这里是注定无眠了。
陆明烛给叶锦城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意其他,赶紧走人要紧。
“别轻举妄动,”叶锦城转头很慢地用口型说话,“你看不见吗,下面那条街后头,就是巡夜的……万一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下去弄出响动来,反而坏事了。”
门板上陡然响起一阵叩门声,急却轻而有礼。
“……谁?”
“客官,小的是杂役,有些官爷说,二更天县衙里走脱了一个要犯,官爷们来查访查访,您给开个门。”
陆明烛与叶锦城迅速对望了一眼,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的确来查访县衙里的逃犯,他们不给开门,定然惹人怀疑;可若是给人开门,又怕是láng牙军引他们入彀的伎俩。若是不予理睬,直接翻窗逃走,县衙也定然更要怀疑了,只怕本来没事,反而坏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