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还是这么一句话。陆明烛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退缩,在不清楚叶锦城的用意前,他不能贸然推翻自己方才极力否认他们相识的话,因此他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叶锦城蜷曲着一双伤痕累累的手,那脏污的手指痉挛地收紧又松开,似乎这样就能竭力分担一点鞭打所带来的疼痛一般。他已经彻底没有了力气,整个人都委顿在地上,唯有这拧绞蜷曲的手指,还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陆明烛,他已经痛到了极点。
洪宁擦掉溅到脸上的血迹,道:“叶先生记xing不好,还是不记得——嗯,看来是不记得。”他这么一挥手,身边的láng牙军士立时又抖动着鞭子发出凌空的一声脆响。
叶锦城蜷缩着抱住身前的柱子,跪坐在那里弓着血ròu模糊的腰背,突然发出了半声叹息般的哽咽。这声音让洪宁立时弯下腰去凑近,那声音太过断续微幽,以至于陆明烛只听见零星的散碎词句。
“……别……别……我、说……”
“早说不就完了?”洪宁嗤之以鼻,挥手吩咐一旁的láng牙军士记录。
叶锦城有气无力地呛咳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了,不知道是因为伤倦,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是濒死猫狗发出的呜咽。
“……屠láng会……要给唐军……送……消息,叫我去……打探,洛、洛阳……”
“……什么?说大声点儿!”
“打探……洛阳军械库……有多少兵器和……攻城……多少辎重……还……有……”
“还有什么?”洪宁附耳贴上前去聆听片刻,“既然叫你打探,你打探到了什么,统统说出来!”
叶锦城的声音更小了,洪宁不得不更凑近地去听。后头叶锦城断断续续报了些数目之类的东西,陆明烛听不清了,但是他能看见洪宁频频点头,似乎叶锦城说的那些话叫人觉得十分可信。陆明烛转念一想,就觉得诧异,简直几乎是有点悚然了——如果叶锦城的确有像他方才招认给洪宁的一般早就留心过军械库前殿的武器辎重,说明他先来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早就考虑到了败露的可能xing,并且细心做了准备,好编出一套说辞在这种时刻使用。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再次佩服叶锦城心机深沉,并且骤然意识到,他作为明教弟子来参与这件事中的一份,其实需要负担的东西太少。叶锦城却不一样,长久以来一直在跟各路láng牙军官周旋,身上背负的重担可想而知,而就是在这样的qíng况下,他居然也能事事周全。陆明烛想着想着,陡然在舌尖咂摸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滋味——就是这样一个事事都思虑周全的人,竟然在当初对他陆明烛而设的那场骗局中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因为伤痛太深,他一直都不屑于去承认叶锦城当初也有过挣扎和真心,可是事实往往需要岁月来作证,眼下的qíng形,串连着记忆的碎片,就是这样一点点逐渐清晰起来。
“……嗯,还有什么?说清楚了!”洪宁似乎听完了最后一句话,松开了抓着叶锦城头发的手,走到一边去低声复述给负责记录的láng牙兵士。叶锦城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彻底委顿下去,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的气力,脑袋向前耷拉着再也不出声了。
洪宁转回身来,泄愤似的踢了叶锦城一脚。可这一下叶锦城似乎已经恍然无觉,半点反应都没有。
“真他妈的磨磨蹭蹭!你早点说出来,大家都好受!”洪宁收了脚,把目光转向陆明烛,“你还说不认得他?!老子告诉你,他连细枝末节都讲得清清楚楚!你坏了事,还指望他不把你招出来?!你是不是认得他,说!”
“不认得!他那纯属一派胡言!”陆明烛梗着脖子道。
“对,你是不认得,”洪宁嬉笑起来,“因为还没怎么下力气打你,你自然是不认得的。打他之前,他也什么都不认得。”
“校尉……要不要……”一旁的láng牙军士刚开口询问,洪宁却摇了摇头,道:“今日到此为止,我看他也差不多了,先放着吧。”他说着,竟然也真的就不再拷问陆明烛,一转身领着人出去了,不多时另有送饭的兵士进来,不耐烦地给他们胡乱塞了点gān粮,灌了几口水。叶锦城垂头跪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否还清醒,那láng牙兵士只给他硬灌进去几口水还淋淋沥沥地洒了一身,顿觉嫌弃不迭,赶紧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