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还是分开关押拷打,打了之后再许给他们一点好处。”
“校尉!有洛阳府的书信!”
洪宁连忙站起身接过来拆开。
“将军说要到枫华谷办事,这几日顺便会来看看。”他扫了几眼这才转身对其他人挥挥手,“今日先不审了,继续派人留心他们在一起说什么。”
比黑暗、饥饿和伤痛更加叫人难以忍受的,莫过于漫长的相对无言。其实也并非无言,陆明烛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叶锦城,可到底没有办法问出口。他很懂得叶锦城间或投来的眼神里的意思,更何况就算叶锦城不示意,他心里也明白,外面也许会有láng牙兵在密切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无法jiāo谈,只能在这昏暗的囚室里用仅有的眼神和细微的动作来进行有限的jiāo流。
叶锦城身上的伤并没有擦药,血痂渐渐gān结便也不再流血了。只是陆明烛听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再看他时而清醒时而茫然的眼睛,就知道他又重新发起高热。这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牢房里不通风虽然不至于冻死,可叶锦城一直赤luǒ着上身,又大量失血,有多冷可想而知。就算心里还是恨叶锦城当年欺骗背叛,可至少在一起逃亡的时候,他还是尽自己所能照顾叶锦城,眼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门上传来铁链的响动,是一些láng牙兵士走了进来。陆明烛下意识地露出防备的姿态,那些兵士却没有动他,只是上前将叶锦城环抱着行刑柱的双手解开。叶锦城一两日来几乎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跪坐在那里,又兼失血寒冷,早就没有了半点力气,双手松解下来的那一瞬间,必然是痛极的,可他竟然连一点呻吟都没发出,就像是倒空的口袋一样向前直倒在gān糙上。那支出的一双手就在离陆明烛膝头一尺都不到的地方,借着微幽的光,只见手指无力蜷曲着,上面布满脏污和蜿蜒血迹凝结的痕迹,仿佛冬季从雪窝里扒拉出来的僵死的雏鸟。陆明烛盯着那指尖看,却见它突然抽搐似的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竭力想要伸直,显出一个挣扎求生的模样来,却最终只能微微颤抖着蜷缩回去,不再动了。
他觉得心里像是被蜂蜇似的猛然痛了一下,随即那种疼痛渐渐扩散开来,里面夹杂着麻木,可在这麻木中自有另一种清醒,这种清醒大约是叫做宿命。这双离他近在迟尺的手,曾经温柔地爱抚过他,也曾经无qíng地挥起利刃伤害过他,后来还小心翼翼地颤抖试探想要求得他的原谅,可是无论是什么时候,在他记忆里的这双手,都是白皙gān净的,哪怕在大光明寺所有人都满身浴血时,它也都是白皙gān净的。而枫华谷——枫华谷至今对他来说,都是不清晰和不真实的记忆,因为不相识,即使知道了事qíng的真相,他也至今无法将枫华谷时那少年藏剑弟子颤抖蜷曲的双手和叶锦城联系在一起。可是时移世易,岁月更迭,他今天又一次看到了,看到和关于枫华谷的模糊记忆里相似的场景,两簇虚影重叠在一起,渐渐合成一个清晰的实像,太清晰了,清晰得叫他双膝一下子就没有了力气。陆明烛生怕叫人看出异状,只好低下头,合上了眼睛不再去看。
可看是不能再看,他却还是听见有人一路大声地说话,并且往这里走来。随即好几个人陆陆续续走进这间窄小的囚室,把摇曳的烛火晃得更缥缈,污浊的气息变得更憋闷。陆明烛抬头看了一眼,本来正在悄无声息疼痛着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看见来的是洪英,还穿着赶路时的那种戎装和披风,正侧耳听着身边的洪宁悄声说着什么。
陆明烛低头去寻找叶锦城的眼神,却见那银白的睫毛已经紧紧地合上了,再无法同他进行那点少得可怜的jiāo流。叶锦城侧着脸枕在gān糙里,原本还算得上是俊俏的脸塌陷下去,无数gān结的血迹和烛火,将他的脸勾勒出深深浅浅的暗影。洪英好像是听罢了洪宁的话,陆明烛看见他走上前来,伸出足尖抵着叶锦城的下巴,轻轻一勾想要把叶锦城仰面翻过来。他用的力气不是很大,叶锦城又无知无觉,一时只被他摆弄成侧卧的姿势。仿佛是不耐烦了,洪英脚上使了点力,用力踢了一下,大约是牵动到无数的伤口,只见叶锦城那虚软无力的身子一阵轻轻的抽搐,像是条已经被放在砧板上却竭力挣扎求生的鱼无力甩动尾巴一般,他弓起腰背簌簌颤抖起来。也不知道这样的反应从哪里惹怒了洪英,陆明烛只见他抬起脚来,又用力踢了叶锦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