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聪明人,心里应该知道,事qíng都过去了一个月,什么屠láng会,还有你那些同僚,抓住的便也就抓住了,跑了的便也就跑了,你现在知道的,都是些过时的消息,你这个人呢,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是,我知道,所以将军这么好吃好喝养着我这个没用处的人,到底是为着什么呢?”叶锦城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梳头。
“你知道就好。”洪英突然笑了半声,“我也不指望审问你什么了,没用。你现在是死是活,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你要是愿意,原可以不死的。”
叶锦城终于抬起头,正巧对上洪英那在他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的眼神。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洪英的意思,不由得觉得一阵反胃,差点就吐了出来。只是这么看来,是他料错了,还以为到了这个地步,洪英不会再想这些,却没料到他那点玩心还是没死。不过他听得出来,洪英说的都是实话,如果自己按照他的意思做,荣华富贵肯定是没有,但多少还能苟且一命。他冷冷地看着洪英,对方却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双手抱臂,几乎算得上是彬彬有礼地望着他。就在这种对视中一股怒火悄悄地蔓延上来,这种事qíng,他又怎么可能答应?
他确实怕死,可也绝不至于贪生。
“……将军抬爱,在下蒙受不起。”
洪英听了略一沉吟,抬眼深深看了看他。叶锦城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一通污言秽语,可洪英竟然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好。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qiáng。”
他说罢转身去了,留下叶锦城自己坐在那里,双手握拳,浑身哆嗦。他非常明白,自己这番拒绝,差不多等同于让自己失去了最后那一点可利用之处,更无异于亲手给自己选择了死路。因此洪英离去后那一两日,他gān脆qiáng迫自己什么也不再想,只专心等死,一了百了。他并不想死,这世间还有太多他舍不得的人与事,但是如今境地,别无他想,纵然有千般妄念,也只能亲手送它们归于沉寂。可是等了几日,不但没有什么其他消息传来,先前的一应待遇也不曾变过,甚至比以前更好起来。
(一七二)
他从与寻常别无二致的梦境中醒来,只觉得一身都是冷汗。这两日全身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人却越来越执着于沉睡。陆明烛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是出于一种逃避的心思,可要承认这一点,实在是太难了。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喧哗声,他睡不着了,便起身想去看,外头的声音却一时止歇了。不多时陆明灯走进来,却见陆明烛坐在榻沿,正冷冷地看着他。
“外头什么声音?”
“没什么,有红衣教的人来……”
“不是红衣教。”陆明烛手里的药碗往案几上重重一磕,“是屠láng会的人吧?”
“哪有什么屠láng会的人,”陆明灯脸色变了变,“师兄,你好好休息,不要想这些其他的事qíng,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没有折损什么,全身而退也就罢了……”
“给我拿衣服来,我要出门。”
“师兄,你要去哪儿?”陆明灯睨着他,声音冷冷的,“这些天来发生了什么,你到现在还不肯跟我说,不过我也大概能猜到……你急着要去屠láng会,是为着那个姓叶的么?”
陆明烛动作一顿,半晌才道:“不是。”
“你就是为着他!我早就看出来了!”陆明灯抢上半步,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那里恶狠狠地说话,“对,没错,屠láng会两三日前就打发人来问过,是我跟他们说你没有回来!师兄,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姓叶的当年怎么对你的,你自己心里比我更清楚!到了如今,也不知道他给你又使了什么招数,你就又五迷三道的了!师兄,这本是你的私事,我是不该说这话的——那姓叶的,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说得重些,你被他祸害了半生,到了现在还在念着他?!”
争执间两人的手碰在一起,陆明烛本来想要用力挥开,陆明灯却紧攥他手腕不放。陆明烛挣了一下,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似的停了下来,只是转头用一双懵懵然的眼睛看着陆明灯。这种神qíng在他还很年轻时,常常不经意地会出现在眼睛里,如今已经很难看到了。他突然没有了和陆明灯争吵的力气,因为他十分明白,站在陆明灯的立场上,不过是全然为着他着想,他没法同师弟发火。更何况,他最不愿意想的,就是自己前几日的迟疑。那固然是因为才死里逃生之后的乏力和疲倦,可细究起来,在准备拿起那对明王镇狱的时候,他是确确实实有过一个称得上卑鄙的念头——任由叶锦城自生自灭——他半生来尽力温柔宽容,此时却被那二十年深重的恩怨压迫得疲惫不堪,生平第一次有了当个小人的念头。可是在度日如年与辗转反侧之间,他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不到这样。不算旧日恩怨,窃取城防图这件事会发展到如今的田地,他自己要负一多半的责任,余下则是商南星的失误,叶锦城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半点事qíng,反而救了他好几回。这些搭救,不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说完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把生的机会让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