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挺多的,这些人,”唐天霖伸着头向下看了几眼,冷笑起来,“真是够闲。”
“自古以来还不都是这样。”陆明烛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冷肃的模样,“……再没有比杀人更好看的戏了。”
刑场四角的塔楼都已经站上了láng牙兵。远些的靠西面的两处塔楼中的守卫,只要抬眼向这上边眺望,只怕还是能发现城门斜顶上的两人的,可这几乎是个实际中的死角,这些守卫多半只注意下面,几乎想不起来要抬头往这边眺望。他们选的时机和角度都很好,似乎连天气都在襄助,太阳正从他们身后的东面升起来,只要抬头往这边仰望,只会觉得格外刺眼,因此根本没有人想到观察这个方向。
两个时辰过去,临近晌午,下头的人已经像是蚁群一般黑压压地聚集起来,人头攒动,这上头太高了,陆明烛找了好久,才在南面的人群里看见了商南星,此时商南星已经换了一身贩夫走卒的打扮,顺着商南星位置,按照事先说好的方向他又看了一圈,也依次找见了挤在人堆中的叶九霆和风连晓等人。
“林师侄她们人呢?”
“那边。”唐天霖伸手往西边那一侧指了指,“头上裹蓝色头巾的。看仔细点儿——看见没有?”
陆明烛又找了一刻,果然看见了林巧巧和韦佩瑶。他点点头,两人默不作声地又靠回去,权充木雕泥塑地蹲伏在那里动也不动。底下人声鼎沸,晌午已经到了,却还不见行刑队伍和人犯的到来。陆明烛看着底下仿佛赶集一般兴奋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从心底深处陡然生出一股愤懑和不甘,他说不清这是不是在为了叶锦城愤懑——他在尽着匡扶江山的那一份力气,可到头来这些人却像是看戏一般事不关己。
旁边唐天霖猛地戳了他一下。陆明烛抬起头来,刑场西边起了一阵躁动,从这里可以看见人cháo纷纷向两边散开了。连着yīn雨了这么些天,今日晴朗而且寒冷,不管往什么方向看,都通透得出了奇。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瞧见队伍前头láng牙军官手上执掌着的令旗,紧跟在后头的是十来个láng牙兵,猝不及防地,他们就看见了叶锦城,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在这蝼蚁般灰扑扑的人群cháo水中,他那一头霜雪似的白发和杏色的衣服格外显眼。
一旁唐天霖喃喃着发出一声有些不可思议的感慨。
“láng牙军给他弄的这一身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成亲呢?”
陆明烛也在看着,他觉得眼眶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而唐天霖的这一句话,突然叫他止也止不住地想笑了——不是开心的那种笑,而是那种混杂了酸楚和了然的感慨。在叶锦城到来之前,他本来在止不住地害怕着什么,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可现在他明白了,比起接下来要冒险做的事,他可能更害怕的是看到一个神qíng凋弊、万念俱灰的叶锦城。可眼下看到的这个人,叫他qíng不自禁地眼角酸热,只想感慨而笑。这才是叶锦城,是他所了解的叶锦城,这些年来从未变过,就算死到临头,也还是这副样子。
“……你不知道……”他叹息似的,对唐天霖摇了摇头,“这才是他。”
唐天霖也不知道是不是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转过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了他一下。
“我不知道……那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陆明烛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话里那股少见的调侃意思,只是专注地又向下面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来将弯刀掖在背后,拍了拍唐天霖,“起来,gān活了。”
法场下头人声鼎沸,不要说挤在人堆里,只怕就连坐在监刑台上的láng牙军官们,都被吵得头昏脑涨。还没到开刑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水泄不通了,前头维持秩序的láng牙兵们拿着长木棒和长枪,拼命将人群往后头抵,不许他们靠得太近。隔着拥挤的人群商南星看见了西面人堆里韦佩瑶的蓝色包头,然后对身边叶九霆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人群热烘烘地挤在一起,到处都散发着一种大戏即将开场的兴奋。叽叽喳喳的议论就仿佛啁啾的群鸟,幸灾乐祸地观看即将到来的事不关己的死亡。
叶九霆和商南星一面四下观察着qíng势,一面给身后十几个屠láng会的兄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再等等。可就算他们竭力想要全神贯注,旁边的各种带着兴奋之意的议论,还是cháo水一般地扑来将他们裹挟进去。他们甚至听见几个女人兴奋又急迫的议论,说是原本听说活剐犯人,太过残忍,不打算来看——可她们嘴上说着不打算来看,此时还不是这样兴兴头头地站在这里?就算是再jīng彩的大戏,也没有杀人好看,更何况就算人犯眼睛上蒙着黑布,也依稀能看见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男人,又有什么,比得上一个漂亮人物受刑更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