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烛愣了一会儿。就是他这样来自异域的人,在中原呆久了也听过“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样的诗句,中原有qíng人之间,常这样互赠红豆,以表相思爱慕。若是光有红豆不奇怪,陆明烛知道叶锦城生得俊俏,又出身富贵,在认识自己之前,难免风流多qíng,有些qíng人也实属平常,可如今这瓶子上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若是不慎沾上的,又怎么会不擦拭gān净再收藏?
思及白竹之前的话,陆明烛捏着那琉璃小瓶在榻沿坐了片刻,才慢慢将它收回原处。他不习惯有人伺候,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都被他遣走,此时空dàngdàng的突然让他觉出一点烦闷的冷意。陆明烛站起来,顺手拿起翻毛的外氅披在身上,转身出了宅子。
外面凉风习习,chuī在身上虽然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柔,却还是让人感觉出几分萧杀的冷意。陆明烛顺着小径慢慢走着,右手边是一片银杏叶林,那些金huáng的叶子已经落地,踩上去厚厚的一层,因为失水的焦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陆明烛拉了拉衣襟,想起他看过大多数的藏剑弟子,衣摆上皆绣银杏叶纹样,他也听说,这纹样取的就是银杏长生之意,为的就是给藏剑山庄天生体弱多病的大小姐叶婧衣祈福祝祷。可叶锦城却很少穿这纹样的衣服,陆明烛注意过,他衣服上绣的大多数是大片绵延的白色橘子花,显出几分特别。
陆明烛这么想着,却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细弱的声音,似乎是抽泣,又似乎是呻吟,听不真切。他辨了辨方向,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转过几棵粗壮的银杏树,他猛然瞧见有个小弟子半弯着身子站在树下,一手撑着腰,重剑cha在一边。
陆明烛走过去,立时认出这竟然是那天见过的叶锦城的小师弟叶九霆。叶九霆穿着小小的藏剑弟子的衣服,那cha在一边的重剑虽然不大,但是衬着他细弱的身子显得格外沉重。他瞧见了陆明烛,似乎想说话,可不知为什么脸色一阵煞白,扶着腰就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陆明烛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来摸了摸他头发道:“怎么了,啊?”
“……是……明烛哥哥……”叶九霆不过六七岁年纪,此时一张小脸痛得煞白,冷汗直在额角滚落,将金色抹额都浸湿了,嘴角却抿着,显出大人的坚毅模样来,“没关系……我……我在这里练剑,不小心……把腰扭了……”
陆明烛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想去撑住他,叶九霆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显然扭得厉害了,痛得一声呻吟,毕竟是小孩子,再老成也终究忍不住了,大眼睛里泪水聚多了一发滚落下来,看得陆明烛一阵揪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嗯?别的孩子都是在山庄里习武吧……你怎么一个人偷偷在这里?”陆明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手伸到他背后格住孩子细弱的腰身,又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看cha在一侧的重剑,藏剑弟子那重剑十分沉重,陆明烛曾经试过拿着叶锦城的织炎断尘,足有七十多斤,重量十分惊人,陆明烛双手才能很勉qiáng举起一小会儿。小弟子习武用的重剑虽然要轻上许多,可也足有十几斤重,五六岁的孩子若是底子不好,招式又不熟练,十分容易受伤。陆明烛曾经听叶锦城说过,常有藏剑弟子重剑使得不好,腰背扭伤的。
“来,你别动,我带你回去。”陆明烛说着将自己外面的宽幅黑色束腰解下来,给叶九霆缠上。那孩子痛得面如白纸,尽管陆明烛动作已经尽可能轻柔仔细,可看叶九霆那大眼睛里泪水还是因为痛不住滚落,却咬紧了牙一声不吭,简直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有的神qíng。陆明烛看得心疼,他还是少年时,在圣墓山据点也曾经经常照顾师弟师妹,小孩子受不住练武辛苦,哭闹是家常便饭,可从没见过叶九霆这样的孩子。想来他偷偷在此练武,大约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qíng,说不定经常如此。陆明烛给他缠好束腰,道:“你且缓一缓,稍微好些我马上带你回去。”
叶九霆痛得倒吸冷气,只是不住点头,连话也说不上来了。
叶锦城回到宅子,进屋发现陆明烛不在,不由得担心起来。不过转念一想陆明烛已经好了许多,大约是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穿够了衣裳。叶锦城走到桌边,桌上还放着青瓷盏,里面还有半碗残茶,想是陆明烛喝剩下的。叶锦城伸手试了试,还有点余温,陆明烛大约也没出去多久。叶锦城这么想着,打算出去找找,便顺手端起那残茶饮尽了。他这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再是自然不过,喝完自己却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