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凯瑟琳不过十六岁,瘦削小巧,一头褐色卷发被jīng心盘起,身上的白色芭蕾裙随着她的舞步像花一样盛开,又像翅膀一样扇动。
她还记得那支舞是非常著名的《巴赫的最后一天》,俄罗斯芭蕾舞团的表演恍若天人,凯瑟琳跟在导师的身后,尽力展现身体的柔韧美好,试图琢磨清楚什么叫做指尖牵线的韵味。
九月份的伦敦依旧湿润得不像话,难得的太阳。
少女独自旋转在镜子教室里,累了就趴在压腿杆上偷偷看着那些在外面练习的职业舞者们。
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们一样那么优美漂亮呢?凯瑟琳抓了抓头,jīng致的发型被这样一弄后有些散了型,头顶的短发滑稽的支棱着。
爸爸的生日就在下个月了,来不及了啊。她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脚,继续踩上节奏扬起手臂。
光线熹微绵软,音乐安静恬淡,舞者身姿轻盈旋转,完美身段。
那时凯瑟琳的生活很简单,未来能够一眼就望到底。
谁曾想过曾经最怨恨的东西,竟然在这个时候成为了她的最怀念。
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细微的水流声越来越密集地流窜在凯瑟琳身边,连带着还有些许低语呢喃的声音也开始缭绕在耳边。
凯瑟琳睁开眼,周围的黑暗渐渐被一些淡蓝色的微弱光芒驱散。一开始是一点两点,后来是一群两群,就像掉进了海洋萤火虫的dòngxué,又像摁亮了深海星星的开关,一会儿的功夫,凯瑟琳就被一片蓝色的光海包围了。
种感觉就像,深海里还藏着另一条银河一样。
光海慢慢有了形状,从最初的光团变成人形,他们或者好奇,或者悲悯地注视着这个渐渐下沉的年轻女人,仿佛一群……
“幽灵?”凯瑟琳刚一张嘴,海水猛地灌进嘴里,迫使她本能地开始挣扎。
“你能看见我们?”身边的女人似乎是很不忍,伸手拉住了凯瑟琳,在发现自己能触碰到实物后,她惊讶到嘴都合不拢。紧接着,安静沉闷的深海里突然就沸腾起来,仿佛一场盛大的宴会突然间迎来了高cháo。
“她能看见我们!”
“我能碰到她,我真的能碰到她!”
“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吗?她是来救我们的吗?!”
“你看她肩膀上的伤,她好像不是人类?”
“人类怎么可能下沉到这种深度还能活着?”
“你别怕,小姑娘,我们会带你上去的。”抓着凯瑟琳手的女人对她说道,“我们在这里等得太久了,等着一个能解脱的机会,谢谢你能来。”
幽灵们叽叽喳喳地吵闹着,托着凯瑟琳开始朝海面上漂浮上去。他们的语言非常混乱,凯瑟琳只能从里面自己听得懂的来辨认,他们是坠海死亡的人的灵体,被困在这里永远不能离开。
就像一开始在沃尔图里的那些幽灵一样,凯瑟琳的出现让他们感觉到了希望,能够重获新生的希望。
他们吵嚷着挽起手,将凯瑟琳裹在中间,组成一条巨大的发光的鱼朝水面窜上去,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漆黑的海水里留下一道灿烂如流星的拖尾。
凯瑟琳的眼前飞快闪过无数画面,她仿佛将那些人死亡前的瞬间都经历了一遍,那些对亲人和爱人无法割舍的深刻眷恋,和即使死去多年去依旧没有减少的qiáng烈再见愿望好像会感染一样。
他们在海里沉沉浮浮许多年,唯一支撑他们还存在的就是对生前联系的执着,那种qiáng烈到生死也无法隔断的爱。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所爱之人身边去的qíng感,超越一切。
她想到了自己,曾经她也是这么的希望已经死去的父母能重新回到她身边,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每个人都一样,只要有了牵挂,就有了勇气,不管是生的勇气,还是死的勇气。
随着越来越上升,凯瑟琳能感觉到身上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小,离水面越来越近,肩膀上的伤口痛感渐渐不那么剧烈,虽然依旧没有愈合的迹象就是了。
这群幽灵的速度快过任何一艘游艇,在破水而出的一瞬间,他们全都从水里一跃而起,扩散到了四面八方,消失不见,留下那一阵一阵的感谢和告别声还回dàng在空气里。
她拼命抓住旁边的一块礁石,不让自己再次沉下去,湿透的衣物吸足了水分,沉甸甸地挂在身上。天色依旧漆黑,海绵的翻滚狂烈bàonüè,像是在酝酿着一场bào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