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一个电话。
电话机扯着线,就搁在台阶上。
若是大姐还在,肯定不允许这样的qíng况。她是最讨厌家里弄得乱糟糟的。
不过幸好,大姐现在不在这里,而是在纽约,和明台在一起,非常安全。
说起大姐,前几日明台给他打了电话,说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请他放心。
明台同时在电话里告诉他,说大姐挂念他们两个,问他们几时能到纽约。
很快,他这么回答。
明台是个藏不住qíng绪的人,明楼怕现在告诉他,他会不小心让大姐知道。
而明楼没办法现在就让大姐面对事qíng的真相。
明镜这生所期所盼,不过是明家人平安团圆,而明楼不忍撕碎她这个唯一心愿。
很久以后,等到战争胜利,若能找到恰当机会,他叫阿诚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他们关于他早已牺牲的事实。
但是不是今天。
今天,是他的魔术最终展示于人前的时刻。
不可逆转,不可更改,没有回头,没有后退。
唯有一往无前。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今天早上起来,阿诚亲自为他穿了西装,打了领带。
他想自己来,可是阿诚说:“大哥,最后一次了,让我来吧。”
于是他就没有再阻止了。
从那日同chuáng共枕之后,他就避免再和阿诚有更多的温存。
因为留恋越多,前行的脚步就越是迟钝。
因为余温越暖,对被留下的那个人就越是残忍。
他要留给阿诚的不是一道锁,将阿诚困在属于自己的记忆里。
他要留给阿诚的是一扇门,阿诚可以走出去,继续前行,看新的风景。
晚上邮差来过之后,阿诚就拎着收拾好的行李出门了。
“大哥,我走了。”经过他面前的时候,阿诚这么说。
“好,”明楼点点头,“我等你电话。”
看着门在阿诚背后关上,明楼不禁想起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坐在楼梯台阶上,看着这个空dàngdàng的家。
“大姐他们一走,这个家就剩我们两个人了。”阿诚说着,环顾了一下偌大的明公馆。
“有点冷清?”明楼问,然后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冷清。”
阿诚看着明楼:“过了明天,等我一走,就只剩大哥一个人了。”
“是啊,”明楼说,“等到我也走了,这座明公馆就真的空了。”
现在这个家真的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了,明楼想。
可是明明是静寂的室内,却似乎仍有昔日欢声笑语回响其间。
阿香的饺子,明台的碎碎念,就连大姐的马鞭,突然也变得让他无比怀念起来。
电话铃突然响了,把明楼的思绪从往日回忆中拉回。
看了看表。时间正好。
明楼接起来。是阿诚。
“给南田的电话打了吗?”他问电话那头。
“打好了。”阿诚说。
“好。”明楼点点头,“等到了纽约,见到大姐,知道怎么说话吗?”
“知道,”阿诚说,“就说组织上要求你继续潜伏,做qíng报工作,所以你隐姓埋名,去了重庆。若是报纸上登了你的死讯,就跟大姐说那是你诈死的消息。”
“知道就好。”明楼说,“那就赶紧去机场吧,不要耽误。”
“知道。”
“我挂了。”明楼说着,就要挂下电话。
“别挂,大哥。”电话那端,阿诚听起来有点哽咽。
阿诚想要再听听自己的声音,明楼知道。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想要跟阿诚多说说话,一句也好。
人生一场,相逢相识,相知相爱,却不得相守相伴,却偏要相忘相分。未免憾事。
可是唯有如此。为了这场胜利,为了这片土地,唯有如此。
亲qíng也好,爱qíng也好,曾经欢乐的日子也好,就连自己这条命也好,都必须舍去。
王天风说:今日要走这不归路,明楼你就好好地走。他日我若殉国,我们再饮huáng泉道中。
明楼并无后悔,亦无遗憾,他不求后人知晓他的名,但求今日死得壮烈,无愧于心。
可若说真有什么遗憾,便是阿诚。
没人知道,自己是多么想陪伴那个人走完这一生,牵着那个人的手,永远无须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