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瞎子拦住他,小声说:
“蒋公,不能这样。我们现在是要低头办事。你先到街上去听听看看,无妨和那些gān部们说几句好话,保出俗儿来。我担保,俗儿此来,必负有重大任务,一定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暗暗告诉她,这回千万不要再坦白。”
“我不能向他们低头!”老蒋大声呼喊,“在家门上截人,这是他妈的什么规程!”
可是,等他跑到民兵队部门口,一看见有人站岗,他的腿就软了,说什么再也跳动不起来,像绷在地上了一样。胡乱问答了两句,他扭回头来去找吴大樱说:“大印哥,咱弟兄们祖祖辈辈,可一点儿过错也没有。现在又同心合意,经营着一块瓜园。刚才听人们说,chūn儿叫民兵把你侄女儿捉了起来。大哥,我求求你,叫他们把俗儿放了。”
吴大印正睡得迷迷胡胡,也不知道哪里的事,就问:“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就为俗儿摘了咱那园子里两个瓜。”老蒋说。“这还值得。”吴大印穿衣裳起来,“别说两个瓜,就是十个也吃得着呀!”
“你看,他们就是这样,随便捉人。”
“我去看看。”吴大印开门出来。
老蒋顺路又叫起老常来,一同来到民兵队部。
chūn儿对他们说了俗儿和高疤在深县绑票的事,主张送到区里,详细问问。俗儿坚决不承认,并且说,她因为高疤不正gān,已经和他离了婚,自己跑了回来,路上又饥又饿,到了自己村边,想摘个瓜吃,就闹成这样。
老蒋说:“送到区上去gān什么?自己村里的事,就由你们几个大gān部解决了吧。
我先保她回去,随传随到行不行?”
吴大印不愿意得罪乡亲,也说:
“那样好,chūn儿,就那样吧。”
chūn儿反对。她说: “爹,你不知道底细的事,你不要管,回家睡觉去吧。老常叔,你说怎么办哩?”
“我同意送到区里。我和民兵们去。”老常说。
俗儿在区里押了几天,河里的水就下来了,区里忙,来信说,问不出什么来,一个làngdàng娘儿们,讨保释放吧。放她回来了。
八十四
这一年,冀中区有严重的水灾。一夜的工夫,滹沱河的洪水,经过代县、崞县、定襄、五台、盂县,从平山入冀中,过正定入深泽。一夜之间,五龙堂的河流bào涨了。
高四海家堤坡上的小屋,又被连夜的大雨冲刷着,高四海坐在炕上,守着窗户,抽着烟,倾听着河里的声音。从雨声和河水声里,他又预感到了今年的水灾的严重。
秋分也起得很早。
“看样子等不到天明。”高四海从炕上下来,戴上破糙帽,提起放在墙角的那面破铜锣,站到堤坡上敲了起来。
这是习惯的专用的号令。五龙堂的居民,一听到这种锣响,从梦里惊醒,跳下炕来,抓起女人们急急递过的破糙帽、破布袋片、铁铲、抬土筐,打开大门,蜂拥着跑到堤上来了。
人们都集到大堤上,妇女们手里提着玻璃灯笼,灯光在风雨里闪动着。
人群的影子,一时伸到堤外河滩,一时又伸到堤里的坑洼。人们抬土培挡堤身,寻找缺口獾dòng,踏实填补。
子午镇的居民,也在这一天夜里动员起来,抢修大堤。chūn儿领着妇女们,冒雨在大堤上工作。
全村各户都出了人工,只有“蒋先生”在这纷乱的时刻,躺在他那小小的世外桃源里。
半夜的时候,原是吴大印看园睡在窝棚里,他听到五龙堂的锣声,吃惊的坐起来,望着这辛苦了几个月的瓜园发怔。瓜园是在接近收获的时候,遇到了灾难。他咳声叹气,可是当老常呼喊他去组织人挡堤的时候,他就背上改畦的铁铲到街上去了。路过老蒋的家门,他把老蒋叫了起来,说:“我和人们去挡堤。你到园里去看看,水要过来的快,你把那些大个儿的瓜摘摘,还可以腌一冬天咸菜吃。”
起初,老蒋不愿意起来,他不相信河水会下来,他说:“这又是八路军的故事,造谣!他们总是这样,日本还没来,他们就嚷嚷抗日,结果日本真的过来了;敌人的汽车还没影儿,他们就嚷嚷破路,结果敌人的汽车真的闯来了。没事儿招灾,这就是他们的法码。我推算,今年还不到发水的年头儿。他们就又在那里号召了,一定得号召的王八领下水来才甘心,你听五龙堂的破锣响的多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