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所在的部队调回了平汉线,两位记者同志也随同前来。各地民兵、民工,都来参加战争和破路工作。炸毁凿断,两个人抬起一段铁轨,一个人扛起三根枕木,一夜的工夫,平汉路北段就只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坑洼。
“把大车赶到山里去吧!”车夫们在路上呼喊着。
在铁路边缘,一种通过两道深沟的运粮工作,紧张的进行着,无数民工扛着公粮口袋,跑过横搭在深沟上的木梯,木梯不断上上下下跳dàng着。
在这样紧张的战争qíng况和紧张的工作里,芒种和chūn儿,虽然近在咫尺,但也未得相遇,作一次久别后的jiāo谈,那怕是说上几句话,或相对望一眼也好。实际上,此时此刻,他们连这个念头也没有。他们的心,被战争和工作的责任感填满,被激qíng鼓dàng着,已经没有存留任何杂念的余地。
当把粮食平安的运进边区,平原和山地的pào火,还没有停止,而且,听来越响越激烈了。
九十
有一天,变吉哥站在驻地最高的一个山头上,遥望平原,写下一首歌词:我望着东方的烟霞,我那远离的亲人的脸的颜色。
你是为敌人加给你的屈rǔ激怒?
还是被反抗的硝烟pào火所熏蒸?
烟尘飞起,
是敌人的马队在我的村边跑过?
我听到了孩子们的哭声。
我望见你从村庄里冲了出来,
用寨墙掩护,
向侵略者准确的she击。
太阳从你的怀抱里升起了,
它奔着我滚滚而来。
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
已经把平原和山地的人民联系成血ròu一体。
我们的阵线像滹沱河的流水一样绵长,
也像它的流水那样冲击有力。
亲人啊,
你的影子昨夜来到我的梦中。
我珍重战斗的荣誉,
要像珍重我们十几年无间的爱qíng!
这是一首简单纯朴的歌词。但是,即使是这样拙笨的并没有多大才华的歌词吧,假使它能幸运的伴同那粗糙的纸张和油印的字迹,遗留下来,使曾经度过这段光荣的岁月的人,在若gān年以后,重读起来,也会感到特别的清新亲切,而不得不兴起再一次身临其境的感觉吧。它将在很多地方,超过那些单凭道听途说、臆想猜测而写成的什么巨大的著作!虽然它不一定会被后来的时隔数代的批评者所理解。
历史,究竟是凭借什么东西,才能真实的、完整的保留下来,而传之久远?在当时,我们是把很多诗文写在残毁的墙壁上,或是刻在路石悬崖上。
经过多年风chuī雨打,它们还存在吗?河水曾经伴奏我们的歌声,山谷曾经有歌声的回响。是的,河水和山谷是永远存在的。
然而,河水也在流逝,山谷的面貌也在改变。歌声和回响,将随时代和人们心qíng的变化而改易。口头的传说,自然是可靠的碑碣,然而,事过境迁,添添去去,叫它完全保留当时当地和当事者的心qíng,也会有些困难吧?
这样,在当时当地写下的,真正记录了人的思想和qíng绪,意志和cao守的篇章,虽然幼稚,也就是最可宝贵的了。
当然,你这其貌不扬的篇章,也希望在将来,能遇到那真正的大手笔,当他苦心孤诣的网罗旧闻的时候,你能够幸运的被投入他那智慧的锦囊,成为他那真正的足以流传不朽的巨著里的一砖一石。但是,你或者并不愿意被那些文学上的不称职的人包裹而去。这些人,他们并不想去辛勤的用斧子和凿子剥开石头,从而自己也创造一座雕像。他们惯于在别人雕成的本来朴质的石像上,进行不必要的打扮和堆砌,给它戴上大帽,穿上臃肿的衣服,登上高底靴子。使人们看来,再也不认识那座雕像了,这样,就可称为是他自己的“创作”。或者,客气一点说,是“改编”吧。本来是一支小曲,从来就是用一支笛子chuī奏的,经过他的改编,就必须动员整体的乐队,这确实是复杂化了,但是,声调完全不同了,听众只能无端的陷于嘈杂和热闹之中。
是的,你就带着本来的朴素的面貌存留下去吧!
当然,篇章的或是人的前途和命运,大体上是可以预见到的。时代分别划定了人们前进的路程。只要在康庄大路上行走,就可以每天遇到和你奔赴同一方向的旅客。
我们的整个故事,好像并没有结束。但故事里的人物,将时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走在我们的身边。你尽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学识和见地、阅历和体会、心xing和理想,去判断他们每个人在将来的遭遇和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