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儿吗?”
“你先把你家那狗看住!”俗儿喊叫,“进去了再说。”
“进来吧,它不咬人!”
俗儿松了手把门推开,田大瞎子的老婆,迎门站着。她又矮又胖,浑身的ròu,像发好的白面团儿,两只小手向外翻着,就像胖胖的鸭掌。她原身不动看了chūn儿一眼,说:“你们有什么事儿呀?”
俗儿说:“到你们屋里说去,这么冷天叫我们站在这里呀?”
“俺们当家的不大舒服,刚盖上被子见汗,有什么事儿,你们就在这里说吧!”
chūn儿说:“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是派你们做几双鞋!”
“给什么人做鞋呀,这么高贵?劳动着你们分派?”田大瞎子的老婆说,“我们家可没人做活!”
“给抗日战士做的,没人做活你就雇人做去!”俗儿说。“什么叫抗日战士呀?”田大瞎子的老婆笑着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没听说过这个新词儿。抗日战士是你们的什么人儿呀,他们穿鞋,叫你们这大姑娘小媳妇的来出头找人!”
“你别说这些没盐没酱的淡话,我们这是公事!”俗儿和她吵起来。
“俺们这个人家,可不和你们这些人斗嘴斗舌!”田大瞎子的老婆后退一步说,“该俺们做几双呀?”
“按合理负担,”chūn儿说着,回头问管账先生,“他家有多少地?”
管账先生正背着脸在梢门dòng里抽烟,听见问他,才跑上来,先冲着田大瞎子的老婆笑了笑说:“老内当家的!大先生的病好些了吗?啊!他家三顷二十亩地,”他拨着怀里的算盘,“一共是该jiāo七双!唉,这么摊派,数目叫大一点儿!”
“七双!”田大瞎子的老婆的两只眼bào了出来,“你们安的什么心,我们家开着鞋帽铺哩吗?你们打听打听,几辈子的工夫了,我们这个门户,什么时候成了大头?”
“谁叫你家种那么多地呀?我倒想多做几双,有吗?”chūn儿说,“这是抗日,谁也不能有话说!”
“抗日?”田大瞎子的老婆一下子掌握了这个名词的讲法,“这么说,我们家还有抗日的哩,俺的儿媳妇还是县里的委员哩!不叫她来,就有了你们?
她穿的鞋脚,我不跟你们要就是了,你们倒来派我一大堆!”
“你别说那个!”俗儿说,“有抗日的就不做?我的男人还是个团长哩,我就不做了?”
“别提你吧!”田大瞎子的老婆拍着手说,“我听了倒牙!”
“你放屁!”俗儿跳着一只脚骂开了。
“你放屁!千人骑万人压,勾引坏了我的儿子,花了俺家不知道多少丢脸卖茓钱的臭娘儿们!你给我滚出去,你站脏了我的院子!”田大瞎子的老婆也嗬嗬的走动着骂起来。
“我顶死你个老杂种!”俗儿后退一步,把头一低,就拱过去。田大瞎子的老婆赶紧把两只小脚一叉,没有站稳,就来了个后仰,在高门限上一翻,滚到门道里去了。俗儿赶到里面又顶上,她的脑袋撞在这个肥胖的妇女的肚子上,像顶着一包棉花。
田大瞎子不能再装病,披着一件袍子从正房跑出来,大声吆喝:“反了!找上门来打人,好!到县里去告她们,我田家还有个媳妇哩!”
随手就撒开了大黑狗,俗儿跳起来,乱着头发跑出来,chūn儿也跟着跑出来,大黑狗一直追到街上,差一点没叼住她的裤子。
“走!”俗儿在街上扬着两只手喊叫,“田大瞎子,我们手拉手儿到县里!
我不告你别的,我就告你个破坏合理负担!”
看热闹的人们,站满了街,都说:“这倒有个看头,看看谁告下谁来吧,一头是针尖儿,一头是麦芒儿!”
十七
结果,闹了半天,谁也没有去告谁。俗儿的爹老蒋听见街上吵吵,放下酒壶跑出来,骂了俗儿几句,俗儿不听他,和他一对一句的骂。老蒋没法,就跑过去劝田大瞎子:“村长,别和她小人儿们一样,看在我们的jiāoqíng上!”
“我还是什么村长呀!”田大瞎子跺着脚说,“我jī狗不如!”
“到什么时候,你老人家也是一村之长,”老蒋推着田大瞎子往回走,“别人不尊服你,我尊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