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看看他们能把我吃了?”chūn儿一步登上二门的台阶。
正赶的田大瞎子送出他的客人来。这客人像一个退休的官员,又像一个跑合的商人。他从敌人占据的保定来,那天请高疤吃饭,陪的就是他。望见chūn儿,田大瞎子把眼一翻说:“又来gān什么?”
“来拿鞋!”chūn儿站住说。
“什么鞋?”客人问。
chūn儿说:“给抗日战士做的鞋!”
“你看,”那个客人对着田大瞎子一笑,“这么大的闺女,不坐在炕头上纺线,要不就到野地里拾柴火去,她也跟着抗日抗日!日本那么好抗?你能抗住飞机大pào?日本就快过来了!”
“日本过来,有人打它!”chūn儿说,“你这是gān什么,你不愿意叫我们抗日吗?”
“我是为你好,”客人嘻嘻的笑着说,“一个庄稼人,谁过来了不是做活吃饭,谁来了不是出差纳粮?不要听那些学生们胡说八道,整天价花着爷娘不心痛的钱,不好生念书,抗日,抗日,我说吧,日本人进攻中国,都是他们招惹来的是非!”
“听你的口气,像是个汉jian!”chūn儿狠狠的说。
“野闺女!”田大瞎子推了chūn儿个后仰说,“你敢骂我的客!”
chūn儿爬起来,哭着喊:“你们怕人骂汉jian,就别放那些汉jian屁呀!”
田大瞎子追过来,还要动手。老温用起粪叉一拄,跳出了粪坑。他穿的很单薄,带着两鞋泥粪,跑过来一把拦住说:“当家的,你别打人啊!人家是个女孩子,才有多么大?这说的下理去吗?”
田大瞎子大声叫:“你一个臭做活的,敢来管当家的事!快给我跳下猪圈起粪去!”
“好,出力气做活,吃不饱,穿不暖,我们倒臭了?”老温说,“从今天起,看看在大众面前,臭不可闻的,到底是谁吧?”
“真他妈的是五鬼闹宅,”田大瞎子说,“你也反了,你不要只看见城里那么一班人,你听见pào响了没有?”
“没听见。”老温说,“我们不盼望外国人,我们不想当汉jian!”
“你给我滚蛋!”田大瞎子飞起一条腿,正踢在老温的小肚子上。老温抱着肚子,爬在地上,哼哼着喊叫:“chūn儿,去到县里告他!”
chūn儿答应着走了。田大瞎子说:“看见你们那群毛毛官儿了,走,我和你们去当堂对质!老常,套车!”
老常正在村北近处耕地哩,听见家里吵嚷,丢下犁杖跑了来,一看见老温爬在地下打滚,就过去扶了起来。田大瞎子叫套车,他说:“我们不gān了!你自己套吧!”
“好!”田大瞎子说,“天下缺少的是金银,做活的有的是,你们马上离开我这院子!”
老常扶着老温到别人家去。田大瞎子从槽上牵出牲口来,怎样也套不到车上,客人帮着他,好容易把骡子塞进了车辕,忘了结肚带。田大瞎子一抓鞭把,牲口窜了套,惊了车,差一点没把他轧祝车在梢门限上撞翻,墙角塌了一大块,骡子向野地里跑去了。
“我走着去!”田大瞎子把鞭子往地下一扔,说。
田大瞎子这回敢去告状,是因为听见了日本进攻抗日人民的pào响。是因为高疤曾经在他家吃了一顿饭,也有点仗持他的儿媳妇新近又升了县政指导员。他要在来客面前显显他的威风,做他恢复政权、重新统治人民的本钱。
田大瞎子一脚踢成了子午镇好久组织不起来的工人抗日救国会。全村十七个长工听见消息,都跑到老温的chuáng前,立时写上了名字,按上手印,选举老常当他们的主任。叫他去追赶chūn儿,一同进城。
他们三个人走在通向城里的路上,chūn儿在最前边。现在是立冬前后,快晌午了,太阳融化着大道两边树枝上的霜花,不断的滴落在她的头上。今天,遍地是部队,各地的人民自卫军,正奉命向前方转移。西北方向,腾起滚滚的huáng土。冀中人民组成的部队,在家乡的冬天的早晨,披带着呼吸和热汗凝冻成的霜雪,庄严前进。在田野工作和在道路上行走的农民,都停下来望着他们,在村庄的入口,男女拥挤着,在房沿糙垛上,有雄jī接连的热qíng的长鸣。这是平原伟大战争的开始,坚决打击进犯的敌人,民族愤怒沉重的向前滚动了,它的每一个儿女,都激动的跑来,伸手在牵引上,加上自己的一把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