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城墙拆掉了,城关这么多的老百姓到哪里去?”拿糙珠子的老头儿鼓了鼓气问。
“假如敌人占据这里,我们就动员老百姓转移到四乡里去,给他们安排吃饭和住居的地方。有良心的中国人,不会同敌人住在一起。”
“那样容易吗?”李jú人说,“城关这些商家店铺,房屋财产,谁能舍得下?”
“是敌人bī迫着我们舍得下,”李佩钟说,“看看我们那些战士们吧,他们背起枪来,把一切都舍弃了!这年月就只有一条光荣的道路,坚决抗日,不怕牺牲!”
“我也是为你着想,”李jú人降低声音说,“你是一县之长;你领导着拆毁了县城,将来的历史上要怎样记载呢?”
“历史上只会记载我们领导着人民,艰苦奋斗的战胜了日本侵略者,不会记载别的了。”李佩钟说,“对!每个人都想想历史的判断也不错!”
三个老头儿还要麻烦,群众等不及了,乱嚷嚷起来:“这点儿道理,我们这庄稼汉们全捉摸透了,怎么这些长袍马褂的先生们还不懂?别耽误抗日的宝贵时间了,快闪开吧!”
他们一哄散开,镐铲乱动,尘土飞扬,笼罩了全城,三个老头儿赶紧躲开,除去李jú人,那两个还转回身来,向县长鞠躬告别,从原道走回去了。
一路走着,拿糙珠子的老头儿感叹的说:“我们每天起来,连个遛画眉绕弯儿的地方也没有了!”
拿腰子的说:“李老jú吊嗓子的高台儿也拆了哩!”
李jú人却把马褂的长袖子一甩,唱起戏来。
三十二
三个老头儿从城墙上下来,到了李jú人的家里,一进院子就听见李jú人的女人正在屋里唱《玉堂chūn》。
李jú人的宅院,有些没落地主的xing质。大门的黑漆剥落了,影壁前面的养鱼缸里,栽种着几棵大葱,也早就冻gān。正房窗台前面,原有两棵高大的石榴树,因为冬天没人养护,死了一棵。进屋里,是一股qiáng烈的发霉的羊ròu馅味,一撩门帘,这个唱戏出身的、李jú人的小婆儿,李佩钟的母亲,正坐在炕当中包饺子,她的艺名叫郭雁声。
她的两手粘着面,身子前面的案板上摆满了面剂、ròu馅、蒜皮和葱头。
她不过四十岁,长的少像,脸蛋儿很白。她盘着腿儿坐着,绣花的红缎子鞋尖儿,从屁股两边露出来。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呀,我一帘饺子还没捏满哩!”她望着三个老头儿笑着说。
“别提了,快打点水擦擦脸!”李jú人说,“不光碰了一鼻子灰,还弄了一身土!”
“煤火上铜壶里是热水,你自己倒吧!”女人说,“你们见到佩钟吗?”
“见是见到了,”拿腰子的老头儿说,“所请一概不准!”“怎么样,我猜的不错吧,”女人笑着拍拍手上的面,“那小妮子邪xing着哩!”
“我们当时把你也搬去就好了,”老头儿又说,“当娘的说说她,或者有点儿效力!”
“我去了,还不是一样晾着,”女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还管的了谁呢?比如说我吧,九岁上就叫人卖到戏班子上,到眼下爹娘连个音信也没有!”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别倒那千年的布节万年的穗子了,”李jú人擦完脸说,“我们出了正月,就安排着到北京去住,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
“那里不是叫日本占了?”女人说,“躲都躲不及,还往老虎嘴里送食儿去!”
李jú人说:“那里有日本,这里有八路军,全不大好受,两头儿挤,我看还是到北京松快点。咱们把这里的铺子合对了,把家里的东西变卖变卖,到北京混他两年,那里有钱的人多,不像这里,什么事儿也找到咱头上,光这个合理负担就够呛!住在北京,实在混不住了,你还可以搭个班唱两天戏!”“老的快没牙了,谁还爱听你唱戏哩!”女人说,“这么大的过活,就扔下不管?看看风头儿,再搬舵吧!”
“按说哩,佩钟在这里边,我不该讲,”拿腰子的老头儿说,“别看他们胡闹,长的了吗?”
“别提那妮子,”李jú人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石头fèng儿里爆出来的!不怕闹的欢,就怕拉清单,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