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没有答言。
三十七
有很多事qíng,实在不能不引起一个稍有经验的人的警惕。这一天,老常心神紧张的工作着,他从当家的高大的粮食囤里,装满两口袋谷子,背到外院碾棚里,套上一匹青骡子。像一条金带泻下来的谷粒,沙沙的,在宽大的青石碾盘上铺平。老常背靠着桐油油成huáng色的扇车抽着烟,在心里分辨:他的主人,缴纳八路军的公粮和迎接中央军的时候的两种心qíng。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两种军队各有各的支持?一个庭院里,自己的伙计和老少当家的中间,又存在着一道什么xing质的深沟?
对国家和人民来说,这两种军队,负着什么不同的使命?
老温替少当家的马拌好了糙料,在马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料棍,也来到碾棚里。
“你看这回是红还是黑?”他和老常打着哑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常说。
“看样子,真像秦叔宝的huáng骡马,来头儿不小哩!”老温说。
“怕什么?水来土挡,兵来将挡。”老常说,“不怕他有千条妙计,就怕我们没有一定之规!”
“芒种来了!”老温听见院里的马蹄声,转身看见高庆山从马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土,到里院去了。他跑出来帮着芒种料理牲口,小声问:“你们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了,支队长来,就是办理这件事qíng。”芒种也小声说。
谈判就在田大瞎子家的客厅里进行,张荫梧的代表田耀武,人民自卫军的代表高翔和高庆山,还有一个记录,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坐下来。
“真是巧的很,”问过了姓名籍贯,田耀武龇着一嘴huáng牙笑着说,“我们三个都是本县人,两个村庄也不过一河之隔!”“我们是本乡本土的人,对于家乡的历史qíng况都很清楚,”高翔说,“对于家乡和人民的前途命运,也都是热心关切的。我们非常欢迎贵军的代表,希望在这个会议上,能讨论出对日作战的一切有效的办法!”
“请把贵军此次北来的主要方针说明一下吧!”高庆山说。
“这是我的家,我应该尽地主之谊,”田耀武站起来说,“我去叫他们预备点儿酒菜!”
“先讨论问题吧!”高翔说,“关于吃喝的事qíng,以后机会很多哩!”
田耀武只好坐下来,说:“刚才这位问什么来着?”
高庆山说:“希望你把贵军的作战计划约略谈谈,好取得协同动作。”
“这个。”田耀武说,“上峰好像并没有指示兄弟。”
“那么我们怎样讨论呢?”高翔微微蹙着眉毛说。“你们一定要我谈,那我就谈一下。”田耀武说,“我谈一下,这个问题,自然,不过主要是,其实呢,也没有什么??”担任记录的是一个青年同志,为了好好完成工作,他事先修好了铅笔,放好了纸张。他全神贯注的听着这位代表的发言,铅笔尖儿在纸面上来回的比划半天,仍然记录不下一个有用的字眼来。他迷惑的抬起头来,望着田耀武那也在翻动着的嘴唇,在心里恳求着说:行善的人!你能不能发一点慈悲,叫我从你的嘴里抓住一点点实际的东西呢?可惜的是,这个青年人的愿望,就像一个老太婆希望能从一只好诈窝的母jī的屁股里拉出jī蛋来一样,不容易实现罢了。
“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打算怎样和日本帝国主义作战!”高翔打断了田耀武的浮词滥调。
“请原谅,”田耀武慌张的说,“这是国家的机密。我不能宣布!”
“我们可以把人民自卫军对日作战的方略谈一谈,贵代表乐意不乐意听取?”高翔说。
“欢迎极了!”田耀武拍着手说。
“我们不把抗日的方针当作机密。”高翔说,“而且是随时随地向群众宣传解释的。我们和群众的愿望相同,和乡土的利益一致。组织人民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在‘九一八’以前我们就用全力进行了。在芦沟桥事变以前,我们在东北、察绥组织了抗日的武装,在全国范围里,我们号召团结抗日。当时在这一带负责守卫疆土的、你们的军队和政府,不顾国土的沦陷,遗弃了人民,席卷财物,从海陆空三条道路向南逃窜。我们誓师北上,深入敌后。有良心有血气的农民,武装起来,千河汇集,形成了海洋般的抗日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