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四海还是弯着身子割芦糙,整整齐齐放到筐里去。
“老头儿!”骑车子的人下来走到他跟前说,“你是哪村的?”
“你问我呀?”高四海直起身子来说,“小村庄,五龙堂的,你打哪里来呀?”
“你不要问!”骑车子的人把手里的枪一扬。
高四海就又弯腰割糙。
“你们村里驻着军队没有?”骑车子的人问。
高四海不言一声。
“喂!”骑车子的人喊,“你聋了吗?”
“我不聋。”高四海一边割糙一边说,“jī叫狗咬我全听得见。你不叫我问你,你就也别问我!”
“这老头儿很倔!”骑车子的人把枪又一扬说,“你不怕这个玩意儿!”
“我不怕,”高四海说,“在我们这一带,凡是拿枪的都是八路军,工作人员。他们从来也不吓唬人,除非是那些汉jian们,可我看着你又不像!”
“我不像吧?我不像一个汉jian吧?”骑车子的人笑着,把枪放在车兜儿里,把车子靠在石shòu上。
“不要靠在那上边,那上边有油。”高四海说。
“可不是!你不说,我还没看见哩,”推车子的人把车子往前推了推,靠在高四海身边一棵小树上,转过身来坐在一铺芦糙上说,“你这老头儿很好,谁在这老虎嘴儿里抹了这些油呀!”
“这是一对坏家伙,”高四海也坐下说,“你要不往它身上抹点油儿,它就祸害你,叫你翻车!”
“你们这里的人,也够绝短了,”骑车子的人说,“这样一挖道沟,汽车坦克都不好走,通到你们村里,都是这么深的沟吗?”
“到处一样,”高四海说,“咱这里哪有汽车呀?”“你们没有,日本人有呀!”骑车子的人说,“一边走一边填沟,你看有多么别扭!”
“他别扭他的吧,用不着替他们发愁。”高四海把烟袋递给骑车子的人说,“谁叫他侵略咱们呀!抽袋烟吧!”
骑车子的人接过烟袋来,低头打火,他没有使惯火镰,老是打不着。
高四海伸手从他的车子兜儿里把枪摸出来,坐在屁股底下,说:“来,我给你打吧,你是使自来火儿的手!”
“你算猜着了!”骑车子的人说,“我平常抽的是烟卷儿,可是这两天,什么也买不到。”
“一看你就不像乡下人!”高四海又说,“你一定生在大地方!”
“唔!”骑车子的人说,“我是保定府人!”
“你是出来给日本人带路,你一定是个汉jian!”高四海说着站起来。
骑车子的人立起来,就去车子兜里抓枪。
高四海把枪一举说:“在这里呢!”
汉jian扑过来要夺,高四海一闪身子,顺劲儿一推,汉jian就栽到一个石老虎身上,亲了个嘴儿,沾了满脸油泥。高四海把他的手背过来说:“你先不用回去给日本报信,就在这里凉快会儿吧!”
他把汉jian的裤带解下来,把汉jian的脑袋硬折过去塞到裤裆里,像打蒲包儿一样,用裤带捆了,推到芦糙深处一个狐狸dòng口上。
“大爷,你不要活埋我呀!”汉jian在裤裆里说。“谁家的坟地叫埋汉jian呀?”高四海说,“这叫看瓜园。说实话,你出来gān什么?”
“日本人叫我来扫探这里有没有八路军,道路儿好走不好走。”汉jian说。
“日本人到了哪里?有多少人马?”高四海问。“到了新营,”汉jian说,“两辆汽车,二十匹马队。现在也许过了河。”
“走哪条路,奔哪里来?”高四海问。
“就打算走这条路,奔子午镇来。”汉jian说。
“你在树上猴着吧,我去给你姐夫送个信儿,”高四海望着chūn儿说,“就骑着这辆自行车!”
四十三
高四海把车子拉进道沟里,骑上去歪歪扭扭的走了。
chūn儿一个人望着通城里的大路。大路上,除去有时飘过一个旋风,拧着沙土和柴糙,跳过道沟,跑进麦地,连一只飞鸟儿也看不见。到处的村庄像封闭着,谁家房顶上也没有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