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不明白为什么科技院院长在弥留之际要找自己。
他还记得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沟渠密布,扭曲出憎恶的线条,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黑衣少尉,口口声声嚷着怪物,也听闻他是楚轩父亲的朋友。
各国幸存的官员都注射过主神那里兑换的寿命延长药剂,但是这个老人自从上次被十夜一脚踢飞,心脏一直不好,对此年轻的少校没什么歉意,这帮蛀虫是靠新人类小队卖命得来的奖励活着。
病床旁,十夜坐了下来,背脊萧煞挺拔,一身校官的象牙白军装,戴着船锚形的大盖帽,三角领巾叠得十分挺括。他的身形抽长了,虽然依旧单薄,但总算像个21岁的青年,而不是五年前被大伙打趣的“十夜小朋友”。
护士给老人打了一剂强心剂,退出房间。过了一会儿,在剧烈的咳嗽声中,一双浑浊老迈的眼睛睁了开来,枯瘦的手拉住十夜的衣角。
“斐少校,请你…请你拯救人类。”
“啊?”
老人颤巍巍从假牙里取出一样东西,微光闪过,是一枚小小的芯片。
“大家都支持你,我们准备好了,军队……在我们这边,新人类小队也不会反对,这次一定可以……把那个人……那个人掀下来,他是个错误,不该出生的错误!”
十夜看看那枚芯片,又注视他。老人激动得口沫横飞:“决不能让那个男人再领导人类!他是恶魔!他…他用炼金术把700个世界的人的心灵之光炼成灵魂之石,建立了什么……精神谐振结界,太可怕了!太邪恶了!那是无数幼童和婴儿的灵魂啊!连这种事都做得出的人,不是人!不,他本来就不是人!”
沉默充塞在病房里,久久,一声深沉的叹息溢出十夜的胸腔:“是的,他是该下地狱,可是我,你,不都在这里,在地狱里么。”
“如果他该死,那么靠着他生存的我们,又是什么东西?”十夜自问。
他很清楚,自己对楚轩的杀意是迁怒,如果来的第三位穿越者不是斐越,如果遭受那种对待的不是斐越,他不会那么愤怒,说到底,他也是个自私的凡人。
“在诅咒他,咒骂他的时候,也原谅他吧,因为是我们需要原谅。”十夜收下芯片,掐着老人的脖子,缓缓施力,柔声道,“先走一步吧,院长先生。”
当他走出房间,不意外地看到楚轩站在走廊上,护士医生远远缩在角落,惊恐万分。这个男人不在乎权势,但他有必要把权利牢牢掌控在手里,这些人的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他,基地的高层估计要有一次大换血了。
“嗨,打算给自己弄个上将当当吗?”
楚轩静静转向他,清澈沉寂的眸子宛如一面黑色的镜子,十夜在里面看到自己完整的倒影。
接过芯片,统领着人类的黑衣青年像个执拗于相信的孩子般低声道:“我不是错误,因为我不会犯错,也不能做错。”
这句话在十夜的眼前炸开一个缺口,将原本混沌的思绪炸出一个明亮的出口,他难以启齿地张开口,那股被矜持束缚的情绪爆发出来,让他意识到自己也是如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掐着身边人的喉咙,在心里口口声声叫着不原谅,想自己主宰命运却因困惑于无力而无所作为。
“楚轩,你是个混蛋。”十夜颤声道,把头别过去,“我原谅你,你是我的朋友,我永远不可能……伤害你。”
那是微弱的和解信号,楚少尉也是在这无所知觉的一刻,获得了全然的释放。
每次任务完成,回到基地的新人类小队成员都要开场狂欢酒会庆贺用掉一次或几次复活机会,没死成的人则用砸桌子发泄没能死掉的郁闷。这天半夜,大伙照例一边喝酒一边讨论“肢解上司的101种方法”。
当事人楚轩上将若无其事地坐在老位子,吃他钟爱的苹果,反正这帮凡人也只能口头嚷嚷了,意淫无罪。
即使身边醉鬼再多,他强大的气场也让群魔乱舞的现场硬生生空出一大块地盘。
只有抱着酒瓶的十夜上校能接近他,在他空空如也的杯子倒入大量金黄色的液体。
“喏,苹果酒,喝点,我也只喜欢喝啤酒和果酒。”
窗外的夜空下着洁白的雪,奇异绚丽的花火在他身后升起,映得他的黑发灼灼发亮,热闹的室内没有人注意到,只有一直坐在长桌首位的楚轩能看见。
“嗨,楚轩,生日快乐。”
十夜悄声在他耳边说。
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下来,黑衣青年深深凝视那个人被闪耀的光芒勾勒出静止的轮廓,黑眼睛明亮动人,朝他微微而笑。
他们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对了对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