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被这一句砸得不轻,竟险些忘记自己原本出门来,是想要向这位陛下问询些什么的。
刘秉却已接着说了下去:“当日太后驾崩时,河内元从俱有见证,朕不甘看到汉室凋敝,沦落贼首,更名为秉,意为秉汉室之望、秉复位之任、秉民生大业,如今虽是夺回洛阳,也不必再将名字改回。”
“荥阳王隐忍多时,蛰伏周旋,于社稷有功,便继续以辩为名……替朕辩说过往吧。”
年轻的皇帝垂手而立,目光定定却又从容地望着眼前的刘辩,“荥阳王,以为如何?”
刘辩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又是心中一震。
荥阳,乃是河南尹的大郡,也是天子脚下的富庶之地。食邑两千户,放在后汉诸侯之中并不算多,但却无疑是一句天子的表态。
因董卓乱政的缘故,刘协为天子的号令已传檄四方,那么这两千户,对于刚刚夺回洛阳的正牌天子来说,已是分量极重的恩赏。
没人会觉得这是一句苛待,甚至当这句话在众人面前说出,当天子果断而坦荡地赐予了刘辩这个被人用过的名字给他时,刘辩都能感觉到,有数道羡慕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羡慕于他已从危机中走出,得到了陛下的感谢。
往后,只要他不犯蠢,做出什么危害社稷的事情,便完全能够安度余生,再也不必面对之前那样在董卓手下求生的窘迫处境!
刘辩也看得到,在面前的那双眼睛里,有平静,有包容,有安抚,却唯独……唯独没有抢夺了他身份的内疚。
像是在用一锤定音的方式,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质疑,也敲定了两人的身份。就连二人各自改名,不,应该说是皇帝“刘辩”的改名,都充满了帝王的轻描淡写。
在一种说不上来的恍惚里,刘辩甚至开始不自觉地辨认,面前这位帝王的眉眼是不是颇有几分像是父皇,也比他……比他更像一点。
正是这一瞬间察觉的相似,让他不敢去问,是不是他“出身宗室”,其实也是陛下对他体恤的说法。再有追究,他便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才真的是一无所有。
那还不如,就停留在此刻,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荥阳王?”
刘辩跪地叩首,狼狈地逃避开了刘秉的目光,答道:“臣……叩谢圣恩!”
……
他却不知,此刻的袁绍还在为他的生死而忐忑。
“您已说出了这句真假定论,接下来便不能反悔了。”许攸在旁又提醒了一句,生怕袁绍在这个时候意志不坚定。
袁绍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他此刻的去处!你没发现吗,那虎牢关上,已有多时不曾见到他出现了。”
之前,董卓的兵马似是因他的那句“定论”而气恼,就连董旻也因联军兵马整顿后的反击而负伤,但活像是为了继续证明他们这边的有理,那位“弘农王”还是会偶尔被送到关上来,向着下方巡视。
最近这几日间,情况却变了。他不见了!
不仅他不见了,董旻也不见了!就连徐荣……
袁绍刚要再说,忽然听到营帐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守营士卒和来人的争执,外加上一道着急跑来的通报声,连忙止住了话茬。
下一刻,就见曹操闯了进来:“你这些士卒也真是了,都说了要和你袁本初有要事相商,还要阻拦。天色未晚,你袁本初还不必沐浴更衣,就见不得人了?”
袁绍:“……孟德,瞧你这话说的。你便是等到士卒通传一番再被请进来,又能耽误得了多少时间呢?”
曹操脸色严肃:“还真能耽误得了,请本初速速带兵与我一道前去。虎牢关上有变!”
“什么?”袁绍大惊,生怕听到的下一句话,就是董旻砍了弘农王的脑袋,丢到了关下,到时候他袁绍就算攻破了此地,也必要背负一世骂名。
却听到曹操的下一句是:“那虎牢关的关门打开了!”
袁绍和许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连忙跟着曹操迅速向关前行去。
一众人等勒马止步,就见前方的险关大门果然洞开,只有关头立着少许士卒,向着关下看来。
袁绍愣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曹操摇头:“我也不知,从今早开始,关上的守卫情况就有些变化,时过正午,更是成了眼前这样!”
“是否有派人入关探查?”袁绍说出这句话,自己都先停下了声音。
入关探查?开什么玩笑。人人都知道,此刻董卓把持着洛阳,越过虎牢关后,才是真正的死战之地。按照董卓把亲弟弟都派遣到虎牢关来的情况推测,从此地往洛阳的沿途必定还布设着不少岗哨!入关探查,去送死并无区别。
可这徐荣眼看也没有要投降的意思,却忽然打开了关门,到底是何用意?
对于向来多疑的曹操来说,便等同于是有一个陷阱摆在了他的面前。
而袁绍呢?
他还承担着联军中最大的一份责任,背负着用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之名指认刘辩为假的压力,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变,更是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倒是曹洪左看了看,右看了看,说道:“要不然,入夜之后,由我带领一路骑兵杀入关中看看情况,便是被关在里面,让贼人要了性命,也总好过全在这里傻等着,还叫那徐荣和董旻得意了!”
往后对面会怎么说?说讨董的联军竟然连一座打开的虎牢关都不敢闯过去,可见他们说什么想要带兵救驾,也纯粹都是瞎说!
那还得了?
绝不能让他们如此嚣张!
但他这话出口,却立刻得到了两个相反的回复。
“不可!”
“或可一试!”
曹操和袁绍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又向对方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可能两路联军其实还是有点多了。
真到了需要决定是进还是等的时候,还不是会出现分歧。
但当夜色降临之时,对面关隘处太过沉寂的状态,终究还是让曹操拿定了决心。他与曹洪各领一军,向着虎牢关中杀奔而去,意在由一人入关探查,另一人在外接应,也好防备突如其来的变故。
可曹洪只闯入关中短短数息,就已高声向外喝道:“关中无人!”
这虎牢关中,竟已变成了一座无人接管的地方!
就连白日里戍守在城关上的人影,都在夜幕到来时,换成了用枯草和树枝编织起来的人形,穿上了士卒的衣物作为伪装,哪还剩下一个活人!
曹操惊了一跳,也连忙带兵而入,就见正如曹洪所说,关内虽然留有士卒生活过的痕迹,却已不见了任何一个人影,仿佛早已从此地撤了出去。
“追!”曹操连忙吩咐曹洪。
但在曹洪带兵冲出关去的那一刻,曹操又立刻在后方高喊:“谨防沿途有埋伏,务必当心!”
沿途有埋伏?曹洪望着闯过虎牢关后就变得平顺起来的道路,心中顿时放心了不少。
但好像曹操的话真的极有道理,只因就在曹洪向前冲出一段后,他就忽然听到,在远处的两山回响之间,出现了一道从远处逼近的马蹄声!
“列队——整兵!”他高声吩咐,为防夜间交锋落入下风,他一边有着向前冲去的想法,一边又即刻让人回报曹操,也得到了暂时退入关中的答复。
对方也仿佛是因未能得手而懊恼折返,并未继续向他们杀来。
可在天色刚明之时,曹洪却猛地被士卒摇醒,示意他向着虎牢关朝着洛阳的方向看去。
朝阳投照之地,正有一列士卒向着这边行进而来,招摇着的旗幡上,赫然是一个……
“孙?”
曹洪的睡意顿时被甩去了九霄云外,也立刻瞧见,在那一行兵马的最前方,有人头戴赤色头巾,隐约与一个人的特征有些吻合!
他刚要回头去报信,就见曹操也已行到了城头,眼神中掠过了一缕惊喜:“是孙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