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旻连忙想要伸手去捞,就见主座上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管这只被人从西域送来的奇鸟。
他也赶紧收回了手,恭恭敬敬地垂在身侧。
此前他在下属面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谦恭。
谁让在他面前的,正是江夏安陆黄氏的重要人物黄祖,也是一个他绝对惹不起,还要小心捧着的人物。
此人张着腿,搭着手随意而坐,指尖推着手上用于射箭的扳指,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忠仆,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建议?”
黄旻讪笑:“哈哈哈,这不是无知才好用吗?将军,您说这刘表到底是哪边朝廷的荆州牧?咱们又该不该去赴会?要我说,那家伙虽然直性子,但有句话还真没说错,咱们黄氏祖上是出过尚书令的,岂能和其他荆南富户一个待遇!要问的,就得问清楚!”
黄祖瞥了他一眼:“祖上是出过尚书令这种话,我能说,你不能说,少在这里套近乎。”
这话说得当真不太客气,但黄旻也只陪着笑。
反正,黄祖又不只是对他不客气。
他指尖的动作一停,说道:“你是提醒我了。刘表入荆州,什么都没做,就要人送到他的面前,连咱们都得包括在内,确实没这个道理,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竟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让一位自称受封“荆州牧”的人给他一个交代,有任何的问题,招了招手就喊来了主簿,让他起草一封送向襄阳的信。信中便是如同黄旻,不,应该说是如同关羽所说的那样,问问刘表到底是什么立场。
“送出去吧,等他的回应,不过……”
黄祖冷笑了一声:“什么刘表若是董卓的人,便绝不能听他的话,简直幼稚到家了!”
“是是是!”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就说是!”黄祖没好气地瞥了这同族一眼,“听着。洛阳距离荆州这么近,万一洛阳的皇帝需要些什么,荆州难道能推辞吗?反而是长安,看似从关中至此只过一道武关,实则路途遥远,兵马不易行,皇帝的命令咱们听着,却不一定要遵从,反而还能多要些好处,防止我们倒戈去了对面。”
这才是对荆南豪族最适合的“主家”!
黄旻顿时了然:“原来是这样!那看来,那个家伙是不能用了,我回去就……”
“糊涂!”黄祖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你说了能以一当十,先养着有何不可呢?到时候找个合适的地方派出去就是了。”
黄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又实在不想看蠢蛋在自己眼前晃悠,直接让人将他请了出去。“刘表有回复送来,我会让人告诉你的。”
不过让黄祖都有些意外的是,当他让人将信送出时,顺手也让人打听了一番各方的情况,竟是获知,对着刘表回信质问其身份立场的,并不只有他这一家,就仿佛……
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推动着荆南诸郡的舆论,让各家都陷入了两个朝廷的抉择中。
又或许,是想借着这封回信让刘表着急着急,再抬高一些价码。
黄祖愣了一阵:“他们平日里有这么聪明吗?”
这个问题,也是蔡瑁很想问的。
他在向刘表提议杀宗贼以立威的时候,可完全没考虑过,这些本能轻易利诱的宗贼,会变得如此难缠。
反倒是在他面前的刘表要镇定得多。
早在董卓找上他,将荆州牧的职位交给他的时候,刘表就知道,这不会是一件好应付的差事。更别说,他还是孤身到此。
既然说动蔡瑁的过程,要比他想的容易,那么现在遇到了一些特殊的阻力,也……不过如此!
“你与其在意他们非要问我的立场,还不如在意另一件事。”刘表冷笑着,将黄祖的那封书简回信,从一众回应中抽了出来,摔在了蔡瑁的面前,“他明知你我联手,还敢拿出这样的态度,到底是对我不敬,还是连带着将你也没放在眼里?”
蔡瑁方才就已看过了那封信,此刻经由刘表提醒,想到了黄祖的说辞,眼中的火顿时就冒了上来。“您说得对,此人简直狂妄至极,手底下多了些兵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但偏偏江夏黄氏在荆州的势力甚大,和寻常的豪强宗贼根本不能放在一处算,蔡瑁再如何生气,也知道刘表只要没失去理智,现在就只会拉拢于对方。
蔡瑁深吸了一口气:“也只好希望您尽快掌握荆州局势了,到时候,必要给他好看!那这信中问询之事……”
“告诉他们!”刘表回答得果断,让蔡瑁都惊住了一瞬。
他连忙问道:“可是您就不怕,这官职的由来说得太详细会……”
“会惹来麻烦?”刘表平心静气地反问,“你也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你选择拒不赴会了吗?”
蔡瑁摇头。
“呵,能被我们这说法利诱而来的,会在乎我是谁的臣子吗?不就只要一个荆州牧的名号,能让他们从中得利吗?反而是那些一听我是长安朝廷敕封就不来的,才是我们绝不能现在就着手处理的人。”
刘表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我还明白一个道理。叫做——远交近攻。长安是远,洛阳是近,你明白了吗?”
对那些心怀鬼胎的荆州宗贼来说,刘表说他从长安来,反而还是一个天大的好处。那么,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将其说出去就是!
就算立刻引发了荆州的异动,将消息向北传到了洛阳,洛阳做出应变也是需要时间的,那个时候他早已得手,正式接掌荆州了。
“向着荆州受邀之人回信,就说,我这个荆州牧,是由长安天子颁发,三公见证的荆州牧!”
“他们若愿应荆州牧之邀前来,便请速至,切莫耽搁!”
……
但这封回复,因涉及的人员甚多,并不只是被包裹在向南送去的一封封信件中,也难免在襄阳一带先一步扩散了开来。
很快,顺着蒯氏的门路,将“刘荆州为董卓所派”的刘表亲口认证,送到了北边的南阳。
“刘表,汉室宗亲,士人表率,少时仗义执言,敢作敢为,临老节操不保,竟阿谀谄媚于董卓贼子,换来荆州牧之职!着实,枉为宗室,枉为汉家朝臣!”
“写啊,还用我教你吗?”
蒯越重新拿起了笔,有些无奈地看了郭嘉一眼。
他将话说得慷慨激昂,能不能稍微回头看一眼刘备?
感觉这位刘荆州正心累着呢。
刘备之前其实是很想给另一个刘荆州开脱的,比如说,刘表其实是为了摆脱董卓的限制,才暂时想出了向外调任的办法,但此刻,他已如此直白地回应自己的立场,倒不像是在“周旋”了,而是真的认定了这个身份。
荆州上下若先接受了董卓派人前来这个事实,再要改过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但刘表已做了决定,或许对刘备来说,是一个需要把心态调整过来的打击,对他们这一方效忠洛阳朝廷的人来说,却简直是个天降的喜讯。
刘备抬头,疑惑地对上了蒯越和郭嘉的目光:“看我做什么?刘景升不是已经把讨贼的名义送给我们了吗?”
“哈哈哈哈何止是刘表啊!”郭嘉笑道,“两位孙将军摩拳擦掌多时,正要杀敌立功呢,现在还有一份出兵的讨贼檄文摆在他们面前了。”
“刘表枉为宗室,荆州宗贼也不止祸害百姓,强占良田,还不分是非,屈从董贼,如今一听刘表为董卓所封便匆匆北上,实为叛逆!”
“我等领受皇命,赶赴荆州——”
蒯越茫然地顿住了笔:“怎么不说了?”
郭嘉说到赶赴荆州,竟是突然就没了声音。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郭嘉蹲了下来,蹲在了这张只写了个开头的檄文面前。
“怎么能都是我说呢?”郭嘉朝着蒯越露出了个促狭的笑容,“此为关乎荆州的大事,异度身为荆州少有的耳聪目明之人,怎能不慷慨陈词,表示表示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