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似乎颇有几分一并请战的意思,但在听到这第二句时,已垂落了眼神,收回了意图向前迈出的脚。
留下吕布因那句“无人比你”的夸赞心血翻涌,等待着陛下的下令。
刘秉已有决断,下令道:“着你即刻赶赴并州征调增补兵马,朕已向洛阳发令,命段煨贾诩速速赶来,相助于你!”
“此战,你为主将,务必谨慎稳重……”
后面的话,吕布费力地按捺住了激动,才能将它们一一听个清楚。
却仍有一个声音回荡在他的耳中。
“此战,你为主将。”
他,是这对阵凉州一战的主将!
……
“那小子头上的羽毛都快翘起来了,还谨慎稳重?我看他不被马腾韩遂骗得孤军深入就不错了。”
袁术落座之时,狠狠地以手向桌上一拍,一想到自己今日除了被于夫罗抓了个正着,又被对方的话气得一肚子窝火,其他什么也没得到,就觉得憋屈。那军中议会也同样没有他的什么事情,只在一旁当了个看客。
可他刚说到这里,一抬眼就对上了许攸古怪的眼神,像是对他的提醒。
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抱头捂住了脑袋:“我更不明白,于夫罗要带着匈奴人前往凉州,把消息带到贼兵的面前,关我什么事!我长得很像匈奴人吗 ?”
“就算是因为于夫罗是我的上司,总该看看到底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吧?是!马腾和韩遂是没见过我,但是……”
袁术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不仅想到了自己如此倒霉地必须跟随上级行动,还想到了许攸在堂上的表现。
他眯着眼睛,脸色顿时更垮塌了下去:“许子远,你向陛下提建议的时候长了嘴,向于夫罗解释那调兵理由的时候牙尖嘴利,怎么就不见你开口说话,为我谋个出路呢?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许攸:“……”
袁术的怒火却是已经被彻底点燃,哪里是能被敷衍过去的。若不是总算还顾忌着点颜面,他只恨不得直接一把抓着许攸的衣领来问话了。
“回答我啊!非要标新立异,和世人敌对,质疑陛下身份的是你。答不出证明了陛下身份出路何处的也是你!陛下有问,便即刻献策的是你。婉拒了为于夫罗做个军师,现在跟着我回来的还是你。你剖开自己的脑子看看,你没毛病吧?”
许攸沉声答道:“那是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袁术冷笑了一声,“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敢与王芬合作刺杀先帝,可见你对所谓的宗室正统没那么大的执念,那么倘若陛下真只是个宗室旁支,并非先帝之子,你又为何非要将其揭穿呢?今日陛下的举动也证明了,你许攸的名声不是没传到他的耳朵里,真到了需要人出谋划策的时候,也能向你问计。或许你先前说的打压、避嫌,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还是说,你许攸自恃才高,所要的不是寻常的富贵,而是一份能让你显耀于众人之前的从龙之功,而如今的这位陛下已给不了你?”
许攸惊得倒退了一步,却无法说清,在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当中,袁术宣泄怒气的一句质问,是不是误打误撞地说出了真相。
他快速地平复了呼吸,打断了袁术还要继续的开口:“够了!我没为你说话,让你免除跟随于夫罗一并出征,一来是因你不在吕布这一路军中,并无生命危险,二来是因我不敢确定,你近来的行动是不是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
许攸阴沉着脸,总算找回了几分说话中的主动权。
这还真不能怪他想到这种可能,谁让袁术这家伙被说动了要替他调查情况不假,却做得太过明显了。
一个职位不升反降的士族官宦子弟,还是袁术这样的人,在经历了被迫上山挖薯蓣的“苛待”后,会选择怎么做?他可以是争取出战的机会,可以是继续打压袁绍,将袁氏的资源集中在自己身上,让陛下看到自己的价值,唯独不能是跟个嘴碎的兵痞一般,坐在河内的百姓当中,听他们说陛下的传奇故事!
“警觉?我干什么了我……”
“行了,别吵了,我们现在在这里彼此攻讦有什么意思?”许攸见袁术闷声垂头,没再叫嚣,也和缓了语气,“公路,你也看到了,若不弄明白真相,你可能就只能跟着匈奴人行事,谈何升迁?如今你要从军前往凉州,已不可挽回,总得先告诉我,你这一阵子都调查出了些什么吧?”
“能调查出些什么?”袁术答道,“所有和陛下有关的消息,全是在当日洛阳宫变,张让那群人挟持皇帝外逃的时候,才出现的。陛下流落至张燕军中,穿着那身巧夺天工的龙袍,说是侥幸逃出来的。若不是你说荥阳王才是真正的刘辩,我听着其中没有一点问题!”
“虽说……虽说陛下的那身龙袍长得有些古怪,根本不是少府工坊中能做出来的,但你也看到陛下的长相了,这样的人放到人群里,是能随便隐藏住踪迹的吗?河东河内无人上来攀附亲戚,认个前缘,就是最好的证明。”
“停停停,别说这些我知道的。”许攸真是头疼,只觉袁术好像越是调查,越是证明了当今陛下没有由来,只能是被养在深宫中的皇帝,才能天降黑山军中。
可总不能是有人瞎编了一段记忆,塞入了袁绍的脑袋里,让他记得另外的一个刘辩吧?
袁术耸了耸肩:“你不知道的……什么算是你不知道的?河内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陛下身怀龙威,白波贼来袭时,一个照面震死了首领郭太,但这话是孙轻传出来的,能有多少可信度,尤未可知。只知火葬之法,从陛下处置此人的尸体,就拿出来用过了。”
“还有,洛阳先前收到的消息,说王匡是因吕布胡来才被杀死的,但我在此地打听,说吕布向陛下效力的时间还要更早,那他的被杀,就是出自陛下的授意。”
许攸的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亮了起来:“王匡是何大将军心腹,见过刘辩!”
那现在的皇帝杀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吗?无外乎就是他心虚,不敢在当时见到王匡,被揭穿了身份。
袁术却摇了摇头:“但黑山军中还有另外的一个传闻,说别看如今陛下和张燕之间的关系如此融洽,实则早前是有过龃龉的。与其说,陛下是看中了张燕的本事,说服了他为自己效力,还不如说,是张燕奔着奇货可居,挟持了天子。”
“偏偏这黑山军中条件粗陋,连烧开的水和漱口刷牙之物都拿不出来,俨然一派土匪做派,气得陛下匆忙奔逃,向王匡的队伍方向会合,结果被张燕拦在了半路上……若他不是陛下,他敢去投奔王匡?”
袁术只觉这其中的逻辑万般顺畅。换了是他流落到黑山军中,估计也是要跑的。陛下竟还一度因此扭伤了脚,真是闻者伤心啊。
那也难怪这消息本该被隐藏得极好,却还是被看张燕不顺眼的人偷偷泄露了出来,传到了袁术的耳中。
可这个消息让许攸听着,便成了个再坏不过的事情。
他刚刚才忽觉有戏的猜测,在这一刻又重新变成了妄想。
“总之,我现在因你没能仗义执言,必须去扮演匈奴逃兵了。”袁术磨了磨牙,从牙齿里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竟不知这话算是摆脱了许攸托付的重任,还是掉入了另外的魔窟,“你若还要继续查下去的话,就从邙山中黑山军捡到陛下的地方查起吧。”
之前许攸是觉得他身份尴尬,在河内走动不便,所以让他袁术来做。那现在,他已为陛下出了这样好的一个计策,难道还不算半个功臣吗?
恕他不奉陪了!
“至于你调查出了些什么,又打算如何做……”
袁术刚想再说下去,忽然被外面爆发出的一阵嘈杂声打断了。
他疑惑地快步走出了屋子,就见一众士卒都在脚步匆匆地向外赶去。
在这突如其来的异动面前,他哪还顾得上去管许攸,也连忙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