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未见到那些声响的来源,一个个声音已经窜入了他的耳中。
“是不是北方出现变故了?不然陛下为何要在河东募招精锐,增兵太行陉口?”
“听说吕将军已先领轻骑折返并州了。刘将军也在调人回来,准备动身。”
袁术有片刻的恍惚,才想起来这个刘将军大概是于夫罗对外的自称。
但更让他迷茫的,显然不是于夫罗的这个称呼,而是河东河内百姓的反应。
从他们说出的话中,不难让人判断,真正的军情没有向外泄露。百姓以为出事的,也不是兵戈突起的凉州,而是并州。
可不管问题是因何而起的,他们都义无反顾地赶来了此地。
按说,他们只要保证自己能吃得上一口饭,对于朝廷的动兵计划,应当是避之不及的,偏偏在陛下这里,情况就有了不同。
“……这募招精锐,也只多从盐工矿工中募招千人,是不是太少了!”
“就是!一千人能做什么?”
“陛下——我等都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您在此地活民数万,我们全看在眼里,您若遇上麻烦,我们必竭尽所能!”
赵云艰难地带着人,将那些闻声而动的百姓给阻拦下来。他原本也没觉得负责主持招募精锐,戍守河东,为前线有变另做准备,会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他或许还是有些太年轻了。
他光知道陛下此番的担当挽救了此地,让人绝不怀疑,纵然此刻天下有两个皇帝,最后的胜利者也一定会是他,却不知道,当危难到来的时候,在这一众百姓中,会掀起远比此前渡河还要惊人的声势。
“诸位——”赵云振声开口,“且听我一言!”
“若真到了局势危急的时候,陛下难道会缄默不言,独自承担吗?会只是派出吕将军,而不是令兵马悉数行动吗?”
被赵云亲自拦下的那个年轻人正欲发问,就听到了赵云按着他肩膀,用令人信服的语气说出的话:“诸位的心意,陛下必能看到,但陛下如今更想看到的,是两郡摆脱大疫后的春耕如常举行!”
而非此地民意沸腾,横生动乱!
但即便是被劝了回去,在这募招精锐的名单上,也留下了数千行用于备选的信息,看得刘秉一阵眼热。
被紧急从洛阳调来的贾诩,就听见了陛下的一句慨叹:“这怎么不叫有失必有得呢?”
方才,贾诩向刘秉请罪,说早前不该错估了局势,没有提醒陛下对凉州提高警惕,重兵设防,也为贾穆在获知了情况后,真接受了赵云的提议,继续向并州赶来而请罪。
这小子也真是的。平日里学他保命也就算了,真到了这关系重大的时候,怎么也把他的本事学了个七分呢?
还没学到剩下的三分变通。
贾诩心中颇有几分焦虑,却得到了陛下的这句答复。
“你说你不该错估了局势,让我早早在凉州并州的交界处设防,竟让马腾韩遂有机可乘,此事我也该当反省,是我们在时局之中的过失。”
毕竟,他们也没想到,董卓在经历了荆州之败后,能这样快重振旗鼓,反而加快了对凉州军阀的拉拢,也真将他们收入了麾下。
刘秉必须承认,他小看了董卓,也小看了马腾等人的抉择。
可是……
“可若是早早将精锐陈设于并州,或许此刻的洛阳就没这般欣欣向荣,河内河东的大疫就少了这许多助力,不会这样快消散于此地。”
“朕得了百姓的性命,得了民心,便不会后悔没能做到算无遗策。”
刘秉向贾诩道:“所以文和也不必为此请罪,只需要协助奉先,攻克敌军,也就够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勿需回头去看。这一份沉甸甸的请战被送到他手中的时候,刘秉一度有些忐忑、唯恐做错了决定的心情,就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已经有了一份天下间最有力量的倚仗啊。
……
若是有人途经河内河东而过,便会看到,此地百姓挥动锄镐的动作,也比先前卖力了几分,仿佛并不仅仅是因为疾病已从此地离开,为先前患病的人重新注入了生机,也是他们随时能将这挥向土地的利器,挥向敌军的头颅。
春日的生机蓬勃着,炸开各种流动的声响,举目所见的景象,也都是动态的。
……
于夫罗领兵北上,踢踏的马蹄滚过汾水流动的河谷。
贾诩紧追着吕布先前带兵留下的足迹北上,心中还回荡着陛下的那句有失有得。
在月黑风高之夜,也又有一人挎起了行装,小声地推开了门,向着城外奔行而去。
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他追来,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随后,一支因战马停下而定格在眼前的火把,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容。
一个,坐在马上,位处追击队伍的最前方,定定地望着这个夜奔之人,脸上流转着复杂的情绪。
而另一个,在被抓了个正着时,依然不避不让,仿佛并未有任何的尴尬。
张燕抓着缰绳,冷声开口:“你要去何处?可别告诉我,是因并州与河东将有变故,所以你要尽早脱逃,离开此地!”
杜长昂头笑道:“你看不出来吗?河东河内群情激愤,请为天子一战,我又怎敢落后!但我知道,与其留在此地,不如另做一件事!”
“你要……”
“我要去借兵!”
向那些还未归顺陛下,活跃于冀州边境的黄巾军借兵!去见一见依然与朝廷作对的管亥等人,让陛下少一路后顾之忧。
第87章 (一更)
“你应该听得明白我的意思。”
张燕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杜长眼中比火把尤盛的一团烈火,与那些惊闻河东募兵而蜂拥前来的百姓,其实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他恰好,要比其他人更多一条门路,也将当下的局势看得更为清楚。
“与其说,如今是河东有难,凉州并州将起战火,还不如说,是长安洛阳的两方朝廷,又要展开正统之争,是不是?”
张燕眼神深沉,缓缓吐出了一个“是”字。
“那不就结了吗?”杜长坦荡答道,“长安的那个皇帝我没见过,只知道,与其说他是皇帝,还不如说,挟持他登基的董卓才是皇帝。而洛阳的皇帝我见过,知道他是怎样的人?那这所谓的正统之争,又怎能袖手旁观!”
那甚至不是亲疏远近之分,而是……
“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这次失败的结果,就是在大贤良师死后,哪怕再一次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聚众于山林之间,也不知道这苍天死后该当如何令黄天立住。是我一边说你接受朝廷的招安,乃是自甘堕落,一边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杜长的体格健硕,此刻站定在此,更显气势非凡,可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张燕分明能听到,他的声音一如先前那声代表认可的“陛下”,颇有几分哽咽。
“所以……你和我一样。”张燕说道,“既然好不容易能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将那位愿意为民做主的君王扶持上位,还这世道以朗朗青天,甘愿孤注一掷,做一件冒险的事情!”
“不错!”杜长振振有词,眼中的光亮愈发分明。“我听你们说过,洛阳以西的函谷关,董贼的后路兵马仍在与陛下的军队相抗,洛阳以南,荆州宗贼心思不死,拒不接受朝廷兵马的统治,正于江夏鏖战。洛阳以北,河东增兵驻防,并州兵马调度,将与凉州一战。偏偏陛下仁善,不愿征发百姓尽数投身,才令朝廷这般人手短缺,左支右绌。”
张燕的脸色略微有几分古怪,不知该不该在此时打断杜长,说陛下征兵有度,并不全是因为仁善,实是经过了一番分析的结果。
函谷关方向,曹昂带回了消息,董卓兵马粮草接续无力,有退兵的迹象。
荆州方向,关羽经过这几个月的“卧底”发展,都快混成黄祖麾下的二把手了,不是朝廷不想一鼓作气消灭黄祖,而是正要借用这个反抗的标杆,吸引来更多的荆州宗贼,将不安分的贼党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