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这位刚刚上任的冀州从事,也绝不能让陛下失望才对。
不过说来也是有趣……他刚走出去,就见孙轻又快步追了上来,听到他低声传话道:“陛下说,他现在还年轻,经得起惊吓,但还是希望冀州那边,少一点骇人听闻的消息了。”
事不过三啊!
先是韩馥自杀,刘表一怒之下把他打成叛逆,后是杜长偷跑,张燕去追,结果自己也跑了。
刘秉是真的怕,过几天审配这里还能传出一些离谱的消息,还是,怎么说呢,收敛一点吧。
……
但此刻他的一众臣子中,大胆行事的,又何止是张燕、杜长而已呢。
吕布仍在并州募兵演练,抓紧时间在贾诩到来前,令并州精锐数目有所扩张。
于夫罗带领南匈奴部从越过子午岭,先入凉州境内,却并未与韩遂马腾的兵马交手,只是闲逛一般途经而过。
前线的张辽却是并不满足于只简单地探查敌情,而是预备寻找机会,拖延马腾大军的行程,为陛下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他心中一番思量斟酌,决定——
借兵。
毕竟,光靠着他用来接应贾穆等人前往洛阳的些许扈从,远不足以达成这个目的,在马腾决意夺取河西的兵马推进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于是他思量再三,找上了位于北地灵州的傅家。
更准确地说,他是找上了已故汉阳太守傅燮之子傅干。
昔年汉灵帝委任凉州刺史无方,令汉阳太守强守城池,为贼人所害,至今将有三年,所以当张辽找上门来的时候,这年轻人仍未出孝期,身着白衣,眉眼间透着一股厌世嫉俗的意味,只隐约露出了几分讶然,打破了脸上的平静,不知这闭门守孝之中,为何还会有人找上门来。
他上下端详了两眼张辽,自觉自己没有看错一些东西:“足下并非等闲,也非我父旧部,为何要来寻我?”
“为借兵而来。”张辽坦荡地答道,惊得傅干仰头看了看天色,却怎么看此时都未至深夜,哪是谈论这事的时候。
然而没等他开口作答,张辽便已接着说了下去。
“傅氏先祖受孝昭皇帝重用,出使西域,杀死匈奴使者与楼兰王,壮怀激烈,血溅五步,至令尊为将,威名远播,德操兼备,远胜先祖之风,可惜为小人所害,未得善终,难道足下身为人子,便打算自此闭门自守,不问世事,且看昔年凉州叛军声势壮大,现在即将自北地而过,攻伐并州吗?”
傅干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即刻回答张辽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张辽答道:“先祖聂壹,假借塞外经商之名,意欲诱骗匈奴入套,协助朝廷兵马将其擒杀,可惜功亏一篑,族人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改姓为张。可百年之间,矢志不改,愿能协助朝廷平复边疆。今日登门,正为兑现夙愿!”
傅干的脸色变了又变。
在他面前这人给出的答复实在厉害。
先说自己是罪臣之后,隐姓埋名多年,便是先将一个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中,可那句报国之心矢志不改,又让他这忠臣之后,绝不敢真将他给转头举报了。
而无论是傅家的先祖傅介子,还是面前这人的先祖聂壹,都是大胆行事、一心为国在边疆立功之人,竟是在眨眼间,便已从一位陌生的来客,变成了彼此有共通之处的“知己”。
但真正让傅干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再听一听对方所言的,还是那句突然告知的凉州叛军动向。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凉州叛军即将途经北地而过,攻伐并州?
他们已又有了新的目标,不仅愈发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还要越界而过了?
这一句话,顿时打碎了傅干的平静。
事实上,仇怨,也远比报国,更能让他倾力相助。
他心中快速地思量,先将一句话问出了口:“你刚才说,你要借兵……那你,要借多少人?”
北地傅氏,也算一方豪强,真要调集人手,还真不算难事。
只要别开口就说三四千之数,都不成问题。
张辽已听出了傅干话中的意动,毫不犹豫地回道:“八百足矣!”
第88章 (二更)
八百……
对于这等毫无征兆上门来的人,傅干都已做好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谁知道从他口中说出的仅仅八百而已。
以至于当张辽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傅干的拒绝在一瞬间卡在了喉咙口,竟没能直接说出来。
张辽继续说道。
“令尊少有威名,弘扬于北地,举孝廉前多与守卒、羌人往来,师承太尉刘宽,追随皇甫将军作战,若非小人从中作梗,远不止官至太守而已,若足下振臂一呼,得八百人相从,应当不难?”
傅干艰难地找回了声音,讥诮道:“是,不难确是不难,但我又为何要帮你?”
他一身白衣素色,面上的冷然愤慨也就愈发鲜明。“你既知道我家世,难道不知,我父亲是因何而死吗?”
“宦官赵忠,因我父不愿与他同流合污,评定征讨黄巾有功之臣时,竟将他排挤在外,将他逐出洛阳,调为汉阳太守。无知刺史耿鄙,无力振奋军心,却要为图功名,强行征讨西凉叛军,害得我父亲无辜枉死。先帝惺惺作态,追谥壮节又有何用?反而是——”
“我父亲昔年有恩于羌胡,于是当日他将与汉阳共赴死难之时,是这千人胡骑在城外叩首,请他弃城而走,折返北地,绝不为难!傅介子能得帝王器重,出使西域,宰杀番王,可我傅干亲眼目睹城陷父死,又为何还要效忠汉廷?”
多可笑的对比,也多可悲的结局啊!
面前这人说什么,“愿能协助朝廷平复边疆”……
是!或许早年间是这样没错,现在,他心中的有些东西早已动摇。
他也不怕这话说出来,会让人指为叛逆,上门来捉拿于他。
朝廷如今自顾不暇,连马腾韩遂都解决不了,哪来的工夫管他!
何况,他又没有实际的叛逆之举。
傅干话毕,便要合上门来,却被张辽将刀鞘一抬,横亘在了门前,阻挡住了傅干的动作。
傅干费力地想要将门拉回,可眼前这武将显然不止是牙尖嘴利而已,更是力量惊人,强行阻拦住了大门回拢。
张辽面上不见气馁,反而因傅干这一串饱含愤怒的质问,目光愈发坚定:“我既要向你借兵,又怎会糊涂前来!我知道,你不是死守汉阳的令尊,也不是一听天子有令,就糊涂地折返长安的皇甫将军!”
傅干咬了咬牙。
张辽乘胜追击:“我听人说,当年令尊不肯离城,你出言劝谏,怒斥国家混乱,贤人不得容于朝堂,既然天下反叛,也就应当灵活从事,先回乡里统率训练义徒,待得有道之人出世,再辅佐他匡扶天下,可惜令尊只令人将你送出,却不愿接受你的建议。张辽不才,敢问一句,傅小将军的这句话,时隔三年,可有改变?”
傅干:“……有没有改变,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张辽又向前了一步,逼得傅干一惊之下,松开了意欲合上大门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因为这天下间已出现了有道之人!”
傅干的眸光震荡着,暴露出了他此刻的心境绝不平静。
更何况,他虽因父亲的以身殉国,被迫早早成熟了心志,归根到底也只有十六岁而已。
若是此刻前来游说的人徒有武力,或许他在激怒之下,还没那么容易被说动,偏偏张辽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恰到好处,以至于在此时此刻,他当先出口的,不是一句辩驳,而是一句提问。
“你是说……洛阳的那位天子,正是这有道之人?”
张辽笑了:“傅小将军闭门守孝,却也没忘记关注天下大势啊。”
要不然,为何开口说出的一句,是“洛阳的那位天子”。
傅干转头就走,张辽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