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说干就干。
他在想到了这条绝妙的求援之法后,当即命人接长了绳索,趁着夜黑风高,把数人自城上放了下去。
在城外的管亥派人蜂拥而来,抓捕“信使”的时候,他又另开了一侧的城门,把数名骑兵放出了城去。
这些骑兵自城外黄巾的间隙里冲了出去,直走东莱。
不多久,便有一份书函被揣入了其中一名信使的怀中,继续跨上骏马,匆匆北上,赶赴太史慈在辽东的隐居避祸之处。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当他们循着太史慈母亲的指示抵达辽东时,却没真见到太史慈的人,而只知道,此地能给太史慈传讯而已。
仿佛是这位母亲并不全然相信孔融突然找上门来的求援,仍有一份警惕之心。
好在,这份来信,依然把那位游侠打扮、猿臂蜂腰的神射手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应当已经看过了由母亲送来的信件,但还是用一双精明而犀利的眼睛,把来人上下扫视了一番,观望之时。左手将右手的骨韘,又转过了一轮。
有那么一个瞬间,信使几乎要以为,自己不是什么报信求援之人,而根本就是太史慈眼中的猎物!
“你说……希望我代孔北海向刘幽州求援?”太史慈那双善于捕捉猎物行动的眼睛更显冷锐,“他既能将信送出,为何不直接修书一封,送至幽州牧的面前?”
信使一听这问题,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忙照着孔融教他的那样,向太史慈道:“人人都知,自一年前,幽州牧和其辖境内的公孙将军就互有龃龉,甚至因此,自陛下收复洛阳以来,幽州牧都不曾派遣精兵入朝助力,所以孔北海也不敢断言,幽州牧手中到底有无充裕的兵力,能用于跨境支援。若是不成的话……太史子义应当不希望看到,黄巾军在攻破北海后,向东莱迁移,四处为患吧?”
“孔北海还说,以您早年间行事来看,也不乏变通之才,或许就能在刘幽州无力发兵的情况下,想到其他的应对之法呢?”
“此事,非太史子义不可!”他话说到此,又向着太史慈深深地行了一礼,就像此刻身在北海的孔融,也亲自向着眼前的义士,行了一个不轻的礼节。
这话说得,还真让太史慈有些犹豫了。
从母亲送信的位置,他是能看出态度的,也正因如此,他对孔融的请托,其实先入为主地有几分排斥。
但正如对方所说,黄巾日益壮大,今日能突然起兵,把一郡长官围堵在城中,明日不会更为嚣张地行事吗?这贼党应当讨伐!
而如果幽州牧刘虞受制于人,暂时无法脱身起兵,也应当由一位有本事有决断的人,协助刘虞摆脱窘境,或者干脆,另外找一路援军来。
很不巧,孔融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手底下并没有这样的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太史慈的身上。
太史慈凝眸沉思了片刻:“……我与那孔北海,不曾见过面,也没有交情。算起来,东莱和北海也非同郡。”
信使大惊,当即就要继续开口劝谏,却见太史慈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
“但我母亲在信中说了,孔北海与我素昧平生,仍因我行义举的名声,登门关照我家中母亲,这份人情,我是应还的。”
孔融到底是因何上门,在太史慈看来并不重要,总之,他不爱欠别人的人情,就这么简单!
他会往刘虞处走一遭,但能否成事,他也不敢断言。
既有了这决断,太史慈只简单收拾了行李,便背起了长弓,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向着幽州边境赶去。他居于辽东,没少听到与刘虞有关的传闻,说他年高德劭,生活简朴,与边境百姓同甘共苦,自接任幽州牧以来,数年间致力于促成汉人与乌桓人之间的互市贸易,于是长居于这幽州的苦寒边远之地。
为防他真带回了刘虞的兵马,也赶不上救援公孙瓒,太史慈连夜疾驰,不敢稍事休息,直抵刘虞的门前,见到了这位名闻天下的幽州牧。
年近五旬的刘虞眉眼温和宽仁,让人在第一眼看来,仿佛瞧见的并不是一位戍守边境的州牧,而是一位教授学问的长者。
但又确确实实因他在幽州当政,劝导农耕,发展盐铁,这几年间,青冀二州再不需将税收用于补贴幽州的支出,幽州不仅能够自给自足,还成了一片少见的宁和之地。
以太史慈沿途所见,幽州境内的米价,可以说低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石谷,三十钱,那是大汉太平年间的物价,都未必能出现在如今的洛阳,更何况是边境!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虞极是反对公孙瓒的穷兵黩武,反对他一味地消耗钱财、痛击乌桓,现在听到了太史慈想要借兵的消息,他也先是一怔:“我听闻,孔文举自抵北海赴任后,便在民间广施教化,规劝庶民向善,为何会忽然与黄巾起了这样大的冲突?”
他这幽州地界上,其实也有吃不饱饭的青州黄巾,一路迁移到此。
刘虞力排众议,将他们都收留了下来,安排在了采矿或是种田的岗位上,也再未见到他们生乱。
依照零星传至幽州的消息,孔融好像也是这样做的,为何会引发叛乱呢?
就算感化管亥这样的黄巾需要时间,情况也不应该朝着恶化的方向发展吧?
太史慈皱了皱眉头,忽然意识到,来找他的这位信使,可能藏了一些什么话没说。
虽说刘虞似乎秉持着“性本善”的论断,在各方关系的处理上都趋于保守,但无可否认的是,在他治下,有将黄巾收服为己用的案例,他有这个发话的资格!
孔融是为何忽然把冲突加剧的?
太史慈正要开口,刘虞摇了摇头:“罢了,这其中的缘故,现在也不是探究的时候。或许那一路黄巾渠帅管亥,就如昔日在渔阳造反、自称天子的张举一样,是极有野心的逆党,既有兵马在手,便要起事作乱。你本就在幽州避祸,因孔文举照管你母亲的恩情才走这一趟,应当也不知青州之乱的渊源。”
“不管怎么说,大汉官员为贼人所围,孔文举使人求援,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我让我州中从事,随你走一趟吧。”
太史慈惊喜地抬起了头来。他绝没有想到,刘虞不仅外有贤名,还是一位如此好说话之人,显然是要先出兵青州北海,等平定了此地之乱,再来深究孔融的理政有无过错。
可当太史慈与这位名为齐周的从事会合时,他又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理解,可能出现了某种偏差,或者说——
幽州牧对他的请托,好像出现了什么理解上的问题!
围困青州北海的黄巾以数万为计,为何刘虞派遣出的人手,仅有百余骑!
“以孔北海来信所说,黄巾贼党人数足有数万。”
“你是说,需调拨万人赶赴北海?”齐周一脸惊疑不定地看向太史慈。
太史慈连忙答道:“不!三千足矣!黄巾大多乌合而群聚,其中训练有素者,仅占十分之一,若能攻其弱点,同时夸耀我方声势,必能令其知难而退,解除围城!”
“三千也多了。”齐周回道,“你可知道,我们州牧刚接手幽州的时候,正值张举张纯称帝作乱,乌桓大人丘力居领兵内寇,击败了驻守在此的公孙将军,就连本该被派来幽州协助朝廷平乱的南匈奴都忽然发生了内乱,单于之子于夫罗手下兵马尽散,掉头回了河东。这本该是最需要兵马的时候,但州牧到任后,反而精简了兵马,将多出的钱财用于布施恩惠,派遣使者告知叛军,朝廷会对他们宽大处理,只诛首恶,又联络乌桓,达成和平共处,乱象随即平定。”
“难道青州的情况,会比几年前的幽州更为混乱吗?有我等与你同去,向黄巾宣扬德治之风,自然能解北海的困境。”
太史慈瞪大了眼睛,也没能想明白,这番话到底是如何成立的,又是如何被刘虞和他的部将如此娴熟地套在了青州求援这件事上。
他敢说,若是真的只有这百余人折返青州,便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起不到任何扭转战局的作用。
太史慈面色一变,一把拨开了齐周,直奔刘虞的住所而去:“我要再去问一问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