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巧了,董卓此刻还在大军的后方,相隔着万人的阵仗,他根本来不及在徐荣身死的第一时间,重新收拢并振奋士气,也就让这些士卒越发无措。
若是他们的反应慢了半步,下一刻就要被穿刺在冲车之上,变成那钢铁蒺藜上的战利品。
怎么办啊!
那士卒的同伴,表现也没好到哪儿去,同样是哆嗦着嘴唇:“不……不知道。”
他们甚至连为什么要打洛阳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只有在惊恐地望向敌军的大举压境时,一道灵光闪过了他们的脑袋:“投降!我们投降!”
没看到吗?早早投降对面的西凉军不仅没被调去戍守边境,还随同洛阳皇帝亲征来此,虽被打散分派到了马超的部下,但这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
一直以来,他们收到的都是各方战败的消息,现在连徐将军都为了太尉的大业,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又凭什么非要他们继续效死卖命!!
凭什么!
而他们也听得到,洛阳大军喊出的,也是“束手就擒”,而不是顺势“格杀勿论”!
一时间,金铁之声都盖过了马蹄声响,却并非是那些关中士卒继续操持着军械负隅顽抗,而是噼里啪啦的,武器掉了一地。
甚至还有人,手中的兵器放开得慢了一些,就被丢了刀兵的同伴直接压倒在此,扼住了脖颈,唯恐这反抗的后果,就是连着他们这些想要活命的人也被拖累了。
当董卓险险退出陷阵营的纠缠,回头向来路看去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的骚乱。
是巢车燃火,军旗倒塌,士卒弃械的大乱!
一句怒喝,当场就从董卓的嘴里喊了出来:“徐荣他在做什么!”
难道不知道压制住这些士卒吗?
可他随即得到的答案,是前军士卒里仍有他忠诚的一批精锐,艰难地穿过了动乱的人群,把一句惊天噩耗,带到了他的面前。
“不好了。”
“太尉!”
“太尉——徐将军为敌军所杀……前方……全乱了。”
那报信之人似乎还想在此刻,问出一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问题,那便是在这样的窘境中,他们还能如何自救,但董卓刹那间凝固的脸色,又让人根本不知道,该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董卓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听到了什么惊变。
徐荣身死,前方大乱。
而近处,还有陷阵营虽然数人负伤,仍发出的一声整军时的甲胄齐响,正要再度拦截试图突围的西凉兵马。
董卓头疼欲裂,竟在这混乱中有些希望,自己手底下的不是两万多士卒,而是两万头猪。
因为最起码,猪听不懂人话,不会在那弃械投降、束手就擒的引诱面前,就这样放弃对敌,倒戈相向。
它们只会继续向敌军反击,撞出个头破血流。
但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董卓这般发散思绪了。
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是在这大乱到恐怕无人能听军令的时候,继续背水一战,拿出他这统帅的能力,还是即刻止损,以精兵断后,自己想办法脱身,留下一条性命以图将来。
此地虽败,他还有新修的潼关可以据险而守,有关中余下的兵力可以调度,还有……
总之,休想让他将头颅留在此地,留在那不知何故来到函谷关的小皇帝面前。
可就是在此时,有人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脱逃之意,抢先了他一步,抄着盾牌便登上了高处,高声大喝:“敌方徐荣已死,还不速杀董卓!”
“披甲,虬髯,粗眉不善,膀大腰圆,颈佩碧玺,紫绶绕甲,骑枣红马者——董卓!”
董卓循声抬头,目眦欲裂:“曹操!”
第126章 (二更)
此地,认得出董卓的,又不是只有曹操一个,但只有这个让董卓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喊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披甲,虬髯,粗眉不善,膀大腰圆,颈佩碧玺,紫绶绕甲,骑枣红马者董卓。”
每一个特征,都说得无比详细,仿佛生怕在乱军之中,董卓会改换形容,直接跑了。
有这样的描述,他就必须摘下碧玺,脱下甲胄,解开紫绶,剃掉胡子与眉毛,再换一匹马。至于那“膀大腰圆”,莫非他还能割肉不成?
在这一刻,饶是曹操距离董卓还有一段距离,都能瞧见那张脸上咬牙切齿的狰狞。
一声暴喝随即出口:“曹阿瞒,我董卓待你不薄!”
董卓勃然大怒,只恨不得直接扑到曹操的面前,直接将他一刀砍下。
是曹操先负于他,浪费了他的提携之恩,怎敢又在此时落井下石。
可曹操的回答,远比董卓要理直气壮得多:“窃国之人,何敢说此妄言谬论!”
再如何不薄,那也是从贼。
徐荣将军何等本事,能将他曹操和袁绍的联军拦截在虎牢关外这么久,自己却还能全身而退,又与他就函谷关争夺打了数场交锋。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平白因为跟从董卓站定了立场,自觉自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落了个身死此地的下场,也被永远钉死在了“叛将”的位置上。
惜才之心,人皆有之。
曹操满心惋惜,也更为痛恨造成这一切的董卓。
何况,董卓也从不是一个能够扶持汉室基业,改换朝局的贤才,是害人无数的元凶祸首。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曹操谨慎地把手中的盾牌又往上举了举,也果然听到了当啷两声冷箭撞击,嗤笑了一声,便预备自巢车上爬下来,免得继续待在这等危险的地方。
这句昭告董卓特征的话,已经足够了。
若是徐荣仍在,他还要担心,董卓会否在短时间内聚集起一支精锐,强行突围而出,现在徐荣已折于前军之中,董卓还有什么希望!
可也就是在曹操重新翻身上马的时候,他隐约听到,在前方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高呼:“传我军令!”
董卓两眼因充血而趋于血红,像是怒火在下一刻就能让他的血都沸腾起来,直从头顶冒烟。但他的声音,并没有变调失控:“杀退此路敌军者,赏金十斤,能护送我离开者,封万户侯,若不幸罹难,便由关中家人,领赏!”
能听到这句话的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这句从董卓口中说出的封赏之言,重点根本就不在赏金与万户侯之名,而在那句“关中家人”!
他麾下的士卒中,确有一批西凉军的士卒,是从凉州背井离乡,跟随董卓打拼的。他们之中,或许有些人追随了董卓十多年,早已从效忠变成了愚忠,但还有一部分人,能在看到马超部众时,发觉自己还有另外的一条出路。
可是,从关中强征的士卒不同啊。
他们的家就在关中。
此刻行将击败董卓的洛阳大军,能有这样的自信,能控制住这些弃械投降的战俘,也一定能正式打入关中。这些从关中走出来的士卒,却不敢有这样的信心。
他们途经过潼关,知道这座新近修建起来的关隘有着怎样的地理优势,知道那是一座比函谷关还要难以攻克的关卡。
他们也知道,董卓亲自赶赴前线的同时,还留下了李儒坐镇关中,留下了他的女婿牛辅,留下了还算好用的偏将李傕郭汜。
一旦董卓的死讯传回关中,这些心狠手辣的凉州人会容得下他们的家人吗?会不会,哪怕死路在前,也要把更多的人拖下水呢?
他们也未尝不知,董卓不是他们的明主,可是在此刻,听到这句号令在军中扩散开的同时,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为董卓,拼出一条生路!
高顺一向岿然不动的脸,浮现出了一道裂痕。
因为就在这抉择做出的下一刻,那些先前被陷阵营强行阻挡、不得寸进的士卒,忽然又动了起来。
哪怕那仅仅是其中的三成,或者更少的人,但在此时,他们随着董卓身旁的精锐而动,拿出的,都是悍不畏死的架势,远比之前的攻势凌厉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