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手的刹那,有人手中的兵器被即刻打落,却并未后撤,而是咬紧了后槽牙,红着眼眶,向着前方的敌军扑来,以一种近乎耍无赖的打法,强行困住了面前之人的胳臂腿脚,防止这人手中的刀兵,向着董卓杀去。
明明知道他们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就必须承担这样的后果,最好的做法就是将这些扑火的飞蛾从身上扯落,给他们一个痛快,但陷阵营的士卒也是人,曹操的士卒也是人,在被那痛苦反抗的情绪所包裹的时候,谁又能……
毫无触动。
“追啊!”曹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从各方的嘈杂打斗中脱颖而出。
“不杀了董卓,才会遗祸无穷,害死更多的人!”
也会让关中的防守因为董卓的回归变得愈发严密,让他们随同陛下入关,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们的人了。
同情归同情,此刻仍要心狠一些!
高顺眼神一沉,一刀挑开了面前冲上前来的士卒。
他明明身着重甲,却仍是大步向前,出奇得快,一手提刀,一手提盾,蛮横地撞开了前方的士卒。
不仅是他,他身边栽培多年的亲信,也在此刻做出了这样的应对。
铁甲如坚石,猛击而来。
在这剧烈的冲撞面前,为求活路而抱团的敌军,一个撞着一个,倒了下去,更有一人,直接倒向了董卓的马腿。求生的本能,让他一把抱住了马腿,以防被抬起的马蹄直接踩踏在头顶。
而这刹那的停顿,对于已因曹操号令赶至附近的曹仁来说,无异于是一个莫大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地弯弓搭箭,直朝董卓放出了一箭。
那又快又利的一箭,虽被不知何处伸出的一杆兵刃撞开了须臾,但仍是狠狠地撞向了董卓的腰腹,还正中了那甲胄的薄弱之处,没入了他的体内。
这西凉武夫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痛叫,便径直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曹操眼见这一幕,大喊了一声“好”。
烟尘滚滚,马蹄奔行其中,一旦坠马,就算箭伤要不得人命,被群马踩踏的伤势,也足够致命!
如此一来,董卓何来活路!
或许被乱军践踏,死无全尸,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战场的无序与纷乱,也毫不耽误,那一声声“董卓已死”的呼喊,顿时间炸响在了那尘嚣之上,变成了震慑战场最重要的声音。
那些先前还在被迫为董卓征战的人,茫然地停下了动作,麻木地将头转向了原本董卓应在的位置,不知道在这条噩耗面前,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另一面,前军中军本就因徐荣之死而大乱,现在,“董卓已死”的声音,更是盖过了徐荣的死讯,让那些最后一批试图垂死挣扎的人,为了保命丢下了兵器。
只有那些曾经受过董卓大宗财物馈赠,又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西凉精锐,仍在试图从战场上的各个方向突围,哪怕被人打掉了头甲,砍伤了臂膀,也要杀出去回到潼关报信。那些无主的战马,也同样惊乱四奔。
但幸好,董卓已死,这些东西都没这么难应付。
曹操策马行到了曹仁的身边,正要恭贺于他,这一下可算是立了个无人能及的大功,就忽然瞳孔一缩,望向了其中的一个方向。
“大哥,你……”
“董卓!快追!”
数万人战场的混乱中,要分辨出血肉尸体归属于何人,可谓是难上加难,有那诸多阻挡在前,哪怕是披着硬甲、能够横冲直撞的高顺,也难以在顷刻间到达董卓的面前。但当有骑兵冲破了面前的桎梏,先一步杀出重围的时候,他们就变得万分醒目了。
曹操看到的,还不是一路寻常的骑兵。
在那当中,有一道膀大腰圆的身影,虽然解开了腰间的紫绶,没了头顶的盔甲,弓着脊背伏于马上,但仍能让他判断出来,到底是何人。
董卓,只能是董卓!
或许是他的肥膘,阻挡了利箭的入侵,让他在落马之时,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痛苦。或许是他的死忠骑兵,在这紧要关头,捞了他一把,让他随时可以换乘另外的一匹骏马。
也最终让他险死还生,夺路而逃。
可苍天有眼,绝不会让此恶人活命,就让曹操窥见了这道身影,而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发出了这句追击的号令。
曹仁呆愣了一下,顿时意识到了这消息之中的可怕之处,连忙带人向着那一行骑兵追去。
“追!快追!”
霎时间,附近的骑兵全动了起来。
不仅是曹仁,刚自前军冲至此地的马超,本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董卓已死的局面,谁知曹操跟他说,董卓跑了?
再看远处,他也毫不犹豫地拍马赶了上去。
察觉到后方的追兵,那群亡命的西凉骑兵中,顿时又分出了一批掉头断后,唯有董卓,仍在死命地抽着战马,只求跑得更快一些。
也还真让他又拉开了一段和追兵的距离。起码在这个距离下,后方的追兵无法向他发出箭矢,把他再度射落。
马超大为光火。
“要不是董卓送往凉州的赤兔马,现在在吕布的手中,还用担心追赶不及吗?”他一边绕开了断后的精兵,一边在追赶中骂骂咧咧。
他打眼就能看出,董卓此刻换乘的,依然是一匹称得上神骏的好马,要不然也无法承载住他这体格的负担。
而他马超的坐骑,才经历了一番恶战,还有伤在身呢,要如何去与对方比较耐力与脚程?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烈风拂面,差点让曹仁张口就吃了一嘴的沙土,连忙呸呸两声,清了清喉咙,“就算没有神驹在手,我们也有机会拿下那董卓!他可以一路狂奔到潼关下,一天多的时间不眠不休吗?”
他可以,他的战马也不可以。
“你看!”
马超回头,就见后方,有数名骑兵以一人双马的方式追赶了上来。
为首的曹洪一见曹仁回头,便大声喊道:“大哥说,让我们定时换马追击。还有,不仅要防着他趁乱躲入山林,可以先至潼关前等人堵截,也要留心另一处地方。”
曹仁对先前当斥候的经历记忆犹新,也在即刻间给出了答案。“我知道,我会留心茅津渡的。”
那曾经是董卓预备双线推进的另一处跳板,却在此刻,变成了对他来说的生路。
从曹操的位置看来,董卓的逃离堪称精妙,像是他当年驰骋凉州的本事与勇气,又重新回到了董卓的身上。
但董卓可不这么觉得。
在这没命的奔逃中,董卓纵是不停下来看自己的脸色,也知道,那一定难看得惊人。
他只来得及褪去半边甲胄,撕扯下了一片战袍,把腰腹处的伤口死死地裹缠着,却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做更为细致的处理。
箭伤让他的肚腹处,每有战马的一下腾跃,便是一阵撕裂的痛楚。
他已有许多年没有受到这样的伤了,甚至说不清,到底是这痛楚能让他保持清醒,还是降低的耐受力下,他的神志已经趋于混沌,只是觉得自己不该认输,不该任人宰割,才在继续向前奔行。
当他踉跄着翻滚下马背的时候,他可以摸到,自己的额头正在发热,眼前的景象也是万般颠倒,有如梦中。
但幸好,他终究还是个幸运的人,到了此刻,他的身边也还有两名亲信,护送着他狼狈地踏上茅津渡。
他要逃!
“把战马,推入河中,我们……上船!”
“太尉,不放火烧了剩下的船吗?”
“糊涂!”董卓怒斥一声,“大火烧天,远处都能看到了,岂不是当场就叫人知道,我们逃去了何处。”
他此刻不宜直接回到关中,只因回去的路上,势必会遭到敌军的围追堵截,倒不如直接从茅津渡渡河,先到河东去,在此地乔装改扮,隐藏踪迹。
只要他还活着的消息传回关中,李儒……应当能为他稳住几日。
“走!”
董卓一把甩开了两人,自己先一步跳上了船。那两人再不敢多言,也跟了上去,拿起了船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