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他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顿时让隔间的张辽牙齿一酸,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对方,他这一喊,就活像是把猜测给坐实了!
哪有这样直接把自己的老底全给掀翻的。
可吕布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已站起了身,目光炯炯地看向监牢之外。
刘秉被这眼光看得后背发毛,说出的话却仍是气定神闲。
“吕将军,我有一笔账,想要与你算上一算。”
吕布:“……两军交锋之时杀人的账?”
“不。”刘秉答道,“两军交锋,各有死伤,本属寻常,你不知河内情况,为董卓所诓骗,不得已进军,难道能怪你吗?并州士卒也是我大汉子民,折损于交战之中,我也心有不忍。所以我要算的,是另一笔账!”
吕布目光一定,向前迈出两步,“那么请您说来。”
刘秉招了招手,司马懿立刻抱着一沓文书走了过来。
“你念给他听。”
司马懿道:“将军在此监牢之中,一日食粟米二斤,按照粟米一石值二百二十钱计,一日约为四钱。每日食肉四斤,合算六十钱,食菜三斤,合计六钱。一日之内,吃用米粮折算七十钱。张将军所食略逊于吕将军,约为四十钱。将军麾下士卒食肉不多,每人每日十钱……”
吕布听得头昏脑涨,万万没想到刘秉说的账还真的就是“账目”:“且慢,这是何意?”
见刘秉示意,司马懿说道:“按照汉律,劳工每日负盐行三十里,值工价12钱,若每日只按士卒所食,可结余二钱。将军现欠餐食费用一千四百钱,只需七百日劳工便可还清。”
吕布:“……?”
等,等一下,这计算方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平日里吃多少,现在牢房中也是多少。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处境?
什么叫做——“只需七百日劳工”就可还清?
“为何要以劳工抵债!”他脱口而出,“我军中战马军资尽可……”
“此皆为战没所得,为何还能算是你的东西。”刘秉冷声说道。
他都已经没和吕布计较交战中的损失了,那战利品当然都是他的,尤其是那一批战马,被他吃下去了就别想让他吐出来。
他还要努力装皇帝呢,怎么能没有骑兵。
吕布:“……”
他哽塞了一下,又反应了过来,继续辩驳:“不,不对,肉食昂贵,我也可捕猎抵债。”
“笑话,有猎物在河内地界上,难道我们不会自己捕吗?”刘秉再度打断了他的话。“去岁三辅大旱,百姓饥饿,连野草都不会放过,猎物又有多少?”
这话一出,吕布顿时就被问倒了。
可这两年的劳工欠债压在他头上,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天降卖身契!偏偏他现在仍为阶下囚,也说不出什么欠债不还的话来。
张辽轻声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臂膀,暗示吕布。
吕布顿时反应了过来优势所在,重新开口,为自己再争一争:“但陛下以好吃好喝供给于我,难道不是希望我能弃暗投明,为您所用吗?布虽惜败于黑山军,仍有一身武力,可为陛下效力。”
然而他听到的,却是一个冷静的声音从监牢之外传来。
“董卓入京,我于张将军护持之下起事的时候,你不在。我与众人誓师于渡口,遥祭太后之时,你也不在。我领众人垦地开荒,寻访盐田,安抚民心之时,你在这监牢中吃用不减。若连这世间大势都看不分明,徒有勇武,我要你何用!”
吕布傻眼了。
在刘秉咄咄逼人的指责面前,他甚至忘了自己下一句该当如何回应。
他自长成这个孔武有力的样子到如今,还从未有过一次,被人说得这般一无是处!
但突然间,又有一种冲动涌上了心头,令他急切地叩首回道:“那就恳请陛下给我一个机会,我必能证明我吕布的价值!”
……
“证明他不用七百天就能挣来一千四百钱吗……噗。”司马懿从囚牢中走出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一见孙轻就道:“你看,我就说陛下在熬鹰吧。”
孙轻对此啧啧称奇:“陛下是不是在熬鹰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王匡要有麻烦了。
大麻烦!
第24章
看看吧。
吕布已踌躇满志地重新披上了铠甲。
多日屈居囚牢之中,肉食却未少吃,正是需要活动筋骨,与敌军大战一场的时候。
见张燕着人来将他的画戟送回,吕布提臂一抬,望着面前松一口气的小卒,便是哈哈大笑:“这分量又有何难!要在战场上运转自如,何止要抬得起它!”
他转头向张辽道:“文远且放心,待此战应付过来,向陛下证明了我等的本事,自能将你从囚牢中救出。”
张辽有点不想说话:“……”
刘秉到底是不是陛下,他在如今也无一个真正的定论,只知对方能将黑山军收服至今日这样服帖,又能得温县名门子弟相助,确为龙章凤姿之辈。
但看吕布这般一头热地“弃暗投明”,被人骗完了身家还要卖力征讨,总觉得像是上了贼船。
可今时处境之下,张辽也只能说一句话了:“将军此去当心。”
吕布道:“自然,不会再被此等伎俩诓骗了!”
这话,可能不是说给张辽听的。
“他是说给你听的。”刘秉望着吕布带兵出城的背影,向张燕说道。
张燕仍是那身精干的打扮,比起披挂负甲的吕布,更像一位山林之中的猎手。但面对这份挑衅,他回答的语气也不见有多客气:“那他只会掉进其他陷阱里。捕猎的人都知道,抓猎物也得换着手段来。”
刘秉:“……”
这比喻吧,怄气的成分不少,却是话糙理不糙。
他笑了笑:“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设置陷阱没多大的用处。”
张燕刚要开口,就听刘秉从容补了一句:“这话不是说给你听的,是在说王匡。”
……
那“河内太守”王匡自重回河内郡地界时,便盘算起了两件事。
一件,是要巩固自己在河内的地位。
他的这个太守位置,来自于董卓向士人的妥协,来自于皇帝的诏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名正言顺的。但他的前任上司毕竟是何进,而何进的外甥还被董卓废掉了皇帝的位置。他非但没有直接了当地表达出对董卓的兴师问罪,反而接下了董卓提议的封官,就很不妥。
大大不妥!
毕竟,士人气节重于性命,也是一个评判名士的标准。
但他既已接了这官职,就只能接着干下去。
要说如何立威,他照本宣科地找到了一个标杆。
曹操嘛!
这老熟人做洛阳北部尉的时候,一到任上,就造出了十多根五色大棒,悬挂在衙门边上,谁若犯法,就用棒来打,连十常侍的亲戚都没逃过去。别管他后来是不是因此开罪人,被调任降职了,就说他这举动过后,士人阶层里是不是对他少了几声“阉竖之后”的称呼,夸他曹操有几分气节?
他也跟着学!
他已吩咐了手下人,一到前方的县城,就潜伏在人群当中,只要发现有人犯罪,就把他们抓进牢房,严加惩戒。但他又觉做事不可做绝,不如再加一条,这些人也可以拿出钱财或者物资抵罪,来充实他的军备。(1)
谁让这河内地界上,让人头疼的,不止立威一件事。
他在到任之前就已听说了,黑山贼还驻扎在河内呢,现在已霸占了从温县到野王县的一带,连董卓都拿他们没办法。
万一他们看王匡这边军械充裕,出兵来劫掠呢?
还是得先对他们增设防备才好!
在设防这件事上,王匡还是很有信心的,不为别的,就为他手底下有五百箭术高超的弓手,都是他在老家泰山县精挑细选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