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又有百余骑兵跟上了他的脚步。
耳边的风声呼啸,自欺欺人地盖住了后方的惨叫。
也正因他这一个转头,让他不必对上什么人失望的表情。
不错,他当然不能在此地继续纠缠!郭太闷头赶路,心中暗道。他此刻退走,充其量也就是失去了前面的一路兵马,等回到后方与后军会合,那一群杀出的骑兵未必就能得到便宜,说不定还能让他反败为胜。
可当他听到后方士卒的动静时,也在同时听到了另一种令人恐惧的声音。
敌袭的声音!
就在他掉头而去的前方,一簇簇明火闪烁在了疏密的林间,人影、刀光以及喊杀声错杂成了一团。
仿佛就是在那骑兵邪祟到来的同时,山中的山鬼也露出了凶恶的面貌。
但另一种更有可能的猜测,也在这一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黑山军!
一定是黑山军!
他们仍有一支主力留在河内,也等着他的到来,在他甚至主动地将兵马分成了两路的同时,向他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他惊怒交加之下,只能喊出了一个口令:“走!”
走,离开此地,回到河东去,他还有半数兵马在那里,有自保退走的机会。
此刻黑沉沉的夜幕让大部分士卒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也恰恰能够遮掩他的行踪。
当他厮杀着带人逃窜入山时,更是毫不犹豫地放走了自己的坐骑,选择用双腿走出了一条求生之路。
为免撞进了敌军的陷阱,他还当机立断地做出了绕路的决定。
可就算如此,他依然先后经历了数次与后方追兵的交锋,让他有两次,距离死亡也只有一步之遥,又侥幸地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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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呼吸声,起伏在夜幕山林之间。
郭太就算不去照镜子也知道,他此刻已不能只是用狼狈二字来形容。
他在没命地奔逃中,甚至顾不上收拾后方的残部。但反正他都已经丢下了舍命救他的徐晃,也不在乎再多丢下一些人。
毕竟,他已自顾不暇了。
他甚至觉得,在自己过速的心跳和过快的呼吸中,他的胸膛已经变成了一具破败的风箱,仿佛在下一次抽拉鼓风之时,就会直接四分五裂。但因怕那咳嗽声吸引来了敌人,他又强行将它压了下去,变成了一声变调的喘息。
喘息之间,好像也从缝隙里倒灌上来了一种铁锈味。
一种从今夜交锋开始,就一直闻到的味道。
“郭帅——”有微弱的声音响起在了他的耳边。
立刻就被他给打断了:“走,别说话!”
林中一闪而过的月光,照出了一张奔逃中扭曲的面容。
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种裹挟着铁锈的血腥味,到底是因为被吕布的一记重击打在了后背上,在现在发酵成了更为严重的伤势,还是他早前只觉是小病的病症被伤势催动,在不可控地恶化下去。
他当然是没有地方,去寻个郎中看诊的。
而这翻涌的折磨甚至让他分不清,自己还有没有多余的心力为此次出兵后悔,去想想,张燕到底对于他的来袭,做出了怎样的准备。
他更不敢想,当他回到河东的时候,在这样可怕的损失面前,他是应该庆幸自己得以脱逃,还是担心自己落个众叛亲离、被留守的部将推翻的下场。
有很短的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清山路了,完全是靠着亲卫的扶持才继续向前爬升。
可胸膛里的一把火已经在这昏暗中,一路烧到了喉咙口。
“唔……”
他强撑着,试图把这一把火重新吞咽回去。
幸好,后面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昭示着他很快就能脱离危险,回到安全的地方。
可也就是在这刹那。
“梆”的一声脆响,忽然轰鸣着炸响在了他的耳中。
“梆梆梆——”
“他在此地!”
“哪里走!”
“……!”
郭太仓皇地抬起了眼睛,看见这天,突然就亮了。
不!应该说,是在刹那间,周围的火把忽然就纷纷点燃,举起在了他的面前,以至于他那愕然且惊慌的视线,竟像是撞进了一片火海当中。
从只有奔逃亡命的寂静到一片人声鼎沸,好像也只需要一个瞬间而已。
“怎么还有一路兵马在此地!”
郭太张了张口,却只在心中发出了这一句呐喊。
他其实不应该这么惊讶的,先有吕布那一路骑兵,后有张燕在山中的拦截,就算此地再有数百人堵截搜山,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是敌军在运筹帷幄之下的布置。
但这遽然的变故还是有如一记重锤,直直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还没来得及吞咽下去的火灼,像是猛地自外间寻到了彼此呼应的温度,烧得他眼前是一片模糊,耳中也是一片模糊……
只隐隐看到,在那明红的簇拥当中,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遥遥看向了他,变成了拦截住他性命的断龙石。
在他前方,还有一个小喽啰……
孙轻得意地跳了出来,也终于将那句之前没能喊出来的台词说出了口:“喂!我们已在此地等你多时了!”
“来,你有什么话好说?”
孙轻惊喜地搓了搓手,愣是没想到,他都和陛下说什么他们这路最难遇到敌人了,还真能抓住一条大鱼。
从郭太的打扮和周围众人的态度中,真是一点也不难认出他的身份。
他就是那贼首!
孙轻心中骂骂咧咧。
就这人还敢来打劫他们黑山军,觉得他们派遣了人手往河东,河内的后方会空虚得任人欺负?
不知道吧!
陛下英明神武,早在这进攻盐池的计划提出后,就已断言不能让吕布和张燕负责统领此行人手,让他们都留在了后方。
嘿,这郭太再如何是个人物,难道还能同时应付得了张燕和吕布的人手吗?
不过要他孙轻说的话,这两人也未免太不小心了,居然还能让郭太有逃脱的机会。要不是这逃命之路上也还有他们黑山军的数支队伍把守要道,说不定真能叫郭太逃出生天。
只可惜啊,此人既无决策的英明,此刻也走了大大的背运,撞哪儿不好,居然直接撞到了陛下的面前。
强弩之末的白波贼首,也没本事向吕布一般甩出一杆冷枪来!
他倒要听听,这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可下一刻,孙轻就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向了眼前。
……
周围,火光炽烈得像是血光,将郭太的脸投照得红黑斑驳。
火也突然真的变成了血。
在孙轻的视线中,只见郭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从容立于后方的天子,像是试图看清楚来人的样貌。但就在这一刻,一口鲜血猛地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变成了狂飙而出的浓烈颜色。
“噗——”
“郭帅!”
他身上没有中箭,也没有一道致命的伤势。只是蛰伏的内伤和病症终于突破了他所能承受的临界点,被突如其来的伏兵现身引爆。
可在黑山军面前,就是这撞上了陛下的亡命之徒蓦地满口鲜血,难以遏制地奔涌而出。
一尊本还庞大坚实的雕塑突然就被凿穿了要害,然后双膝一软扑倒在地。
紧接着,郭太没有给出对孙轻的回复,就已经倒了下去,也再也没能——没能再站起来。
“你……”
孙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惊变来得太过突然了!
目睹这一切的人,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都没有反应过来,郭太就已经死了。竟像有一支无形的箭矢,贯穿了这贼首的胸膛,取走了他的性命。
而这箭矢的发出者……
孙轻动了动唇角,又缓缓地转回了头去,看向了郭太此前盯着的最后一个人。
刘秉其实也已经懵了,但他此前为了装作皇帝不敢失态,现在也像是惯性一般,在火光的笼罩里,保持着一派高人的平静。只微微动了一下眼帘,被夜风吹动了一圈眼中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