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轻的声音,终于在周遭突然重归的寂静中冒了出来。
“……陛下。”
……
孙轻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目光里满是欲言又止。
可刘秉觉得,他不说,简直比继续说下去还要有杀伤力!这两个字在这一刻,好像包含了太多的意思,也被周围的黑山军士卒理解出了更多的意思。
因那一声“陛下”,一双双转来看向他的眼睛里,已经不只是先前黔首庶民看向天子的敬重,还是……
哎呀,这误会大了!
第28章
不只是孙轻,是在场的大多数人,就差没把八个字写在脸上。
汉家天子,确有神异!
前有太祖高皇帝的开道斩蛇,后有光武皇帝这位大魔法师的陨石天降,那完全可以解释眼前的情况了。
这白波贼子贸然进犯河内,意图前来劫掠陛下,简直是大逆不道。如今拼死逃亡,却还是撞见陛下,为此天子之气所慑,便当即吐血而亡。
真龙在前,岂容贼子宵小放肆!也算他命该丧生在此了。
该!太应该了!
“……不过您说,董卓怎么就不能被您的天子气运直接冲撞暴毙呢?”孙轻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难道是因为他更胖吗?”
刘秉额角一跳,竟不知自己此刻最应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然后给出个合理的解释,还是该把当下的事情按照相对正常的方式解答清楚,以防将来他们真觉得自己可以这样杀人,然后来上一出“把陛下护到身前”。
他抬眼去看,周遭的烛火照亮了跟随郭太逃亡的亲随惶惶不安的面容,也照亮了郭太这不正常的面色与咳血情形。
刘秉顿时一惊。
有着现代防疫防传染病的经历,让他对这等情形远比他人敏锐。
“孙轻!让两个人捂住口鼻,手脚裹布,去查验他们的身体有无异样,再将那贼首的尸身即刻烧了,而后深埋。”
虽然不能排除此人有心肺的突发病症,但更不能排除,此人有放在古代最要命的痨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但这话落到孙轻的耳中,好像有着另外的一重意思。
他嚷嚷道:“快!陛下都这样吩咐了,还等什么!”
郭太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同行的白波贼早已吓得丢了三魂七魄,甚至没听到孙轻这话中带着的两个最重要的字。
黑山军又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直接将他们驱赶聚集到了一起,遵照着刘秉的方式确认他们是否有咳疾。
但为防万一,当一众人等下山的时候,这群人还是被单独关押在了一处。
当吕布和张燕抵达的时候,此地已搭建起了一座临时的军营,将黑山与白波军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片。
吕布顾不上去问此为何意,拄着画戟跪地请罪:“是臣办事不力,让那郭太逃了。但陛下放心,他已损兵折将,就算逃回河东,那白波垒也绝无可能拦截住我等进攻……”
“等等,谁跟你说他逃了?”刘秉问道。
在二人来前,他已在营中小憩了一阵。先前眼睛被火把晃得眼睛有些发疼,此刻早已恢复了过来。自吕布看来,便是陛下还有闲情逸致地睡了个安稳觉,随后目光炯炯、气定神闲地给出了这个答复。
吕布惊道:“他不是……张将军说他拦截了两次,都让对方险险逃了。”
“所以,这不是撞到我这边了吗?”刘秉笑了笑,“两位将军劳苦功高,各自去歇息吧。”
吕布却没打算走。他连忙起身便问:“那这家伙现在何处?”
吕布义愤填膺:“您是不知道,他也太不当人了,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他的将领还在拼死应战,他倒好,转头就跑。若是这逃跑是为了且战且退,伺机寻找其他交战的机会也就罢了,但眼看他这后面乱成一团的表现就知道,他只是想逃回河东寻找自己的生路而已。”
他也逃过,但好歹这杀出的生路是他身先士卒来换的,哪像郭太,明明手下人才济济,却只用旁人的卖命,来换自己的逃生。
刘秉轻叹一声,摇头道:“你已见不到他了。”
“陛下已将他杀了?”
“何止是杀了!”孙轻抢答道。
吕布和张燕都疑惑地看向他,不知为何陛下已平静了下来,孙轻却好像还沉浸在另外的一个世界当中。
在这张不大的脸盘子上,同时摆出了崇敬、激动、热血和……和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的情绪,总而言之就是还涨红着一张脸。
“这白波贼子贸然进犯,是为叛逆,在当下正该杀鸡儆猴,于是陛下毫不留情地将他给挫骨扬灰,弃尸山野了。”
吕布:“……啊?”
他怎么看不出来,陛下是能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张燕抱臂而立,打量了一番孙轻的表情:“你还有什么东西没说吧?”
孙轻笑道:“还是您聪明!”
他激动的声音都有些磕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真命天子之前,贼党竟能这样——”
他模仿着郭太奔逃遇上刘秉的场面,在陛下面前一个刹车,止住了脚步,佯装喷血而亡的模样,直直地倒了下去,又紧接着一骨碌爬了起来,扭头问二人:“你们明白了吗?”
张燕和吕布连连摇头。
这都是什么啊!
孙轻一个唉声:“哎呀,就是这郭太撞到了陛下的面前,被真龙之气所慑,直接就吐血身死了。我们一个人都没去动他,也没人用兵器暗箭给他一下,他就自己死了!我,我孙轻一个人,还有可能看错,在场的足有几百人之多,难道个个都不能在夜间视物吗?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他的尸体……”
“陛下下令,将他焚尸填埋了。此举,必定是不愿此事流传太广,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董贼若知此事,也必定要不顾后果征讨河内,那就与陛下希望我们在此间累积实力的愿望背道而驰了!”孙轻将他的猜测说得信誓旦旦,“至于那些跟随郭太逃亡的白波贼,或许同样为陛下所伤,便被单独看押起来,以确认他们性命无虞。”
刘秉捂住了额头:“哪有你想得这般复杂,我是怕他有恶疾会传染给旁人!”
孙轻转头就道:“陛下不必多说,我等坚信一句话,那就是眼见为实,您实在不用自谦。”
刘秉:“……”
真是完蛋。
当人已经形成了某种固有认知的时候,再想要将它扭转回来,需要花费的,可能就是数倍于之前的努力。
孙轻这家伙早已默认了他是皇帝,郭太也是死在他手中,而不是旧疾复发,那么别管刘秉如何解释此事,在他这里都只是稍加掩饰而已。更好笑的是,郭太的尸体被烧了,于是最后的证明也没了。
刘秉更是无奈地发觉,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皇帝再如何手无缚鸡之力,也因身为“天子”,就拥有一些别人难以理解的本事。这是常识。
孙轻的解释若是说给现代人听,必定会被嗤之以鼻,当作笑柄一带而过,可这一番斩钉截铁还有其他证人的说辞,落在张燕和吕布的耳中,就成了……
“唉呀!”吕布一拍大腿,懊恼至极,“此等场面,我怎么就错过了!”
他斗胆问道:“不知陛下可否再——”
再演示一次给他看看?
刘秉拂袖而去:“无聊至极!”
行至帐门边,他又止住了脚步,转头向吕布道:“吕将军若是还不觉得困倦,不如即刻带一支兵马翻山而过,去白波垒讨伐贼兵,也不必等到天明再出发了!这白波贼群龙无首,此刻必定在营寨之中等待首领凯旋,正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吕布抬步要追,被孙轻一把给拉住了。
“你疯了!”孙轻怒道,“陛下遮掩此事,也让我等有个对外去说的理由,就是不想只靠此等天命夺回帝位,我等知晓陛下有此神异也就够了,何必再做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