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早年间犯了事情才逃难到幽州去的,有了这样的缘分认识刘备。
如今他们几人又从幽州回到司隶,人生地不熟,只能尽量凭借早年间的经验来推断些东西。
要问,确实应该先问他。
张飞接受了这个理由,嘴上却还有几分不服气,发出了一声轻哼。
刘备打了个圆场:“自然是你二人都要问的,只是一个个来,莫要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赵谦就已听到了后方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刘备似在与下属商议,他又不好在这个时候效仿孙轻,去科普一番陛下的“丰功伟绩”,干脆转回了头。
刘备微松一口气,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紧张。
大约是因为今日听闻的种种,都已完全打乱了他的准备。
关羽安抚道:“大哥虽未见过陛下,但天子自有天子的气度,旁人是装不出来的,如今距离洛阳也不过咫尺,要向卢公求证料来不难,又何必担心呢?”
只是倘若这朝臣在内、天子在外,是一句真话,大哥这河东太守的位置,不好做啊……
刘备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越是机遇,也就越是挑战。
他心中暗想着可能见到的情形,也不忘打量了一番前面领路的赵谦和其随从,发觉这些人虽然自称黑山军,却不似他早年间征讨黄巾时所见的那般无序。虽不算个顶个的健壮,但也瞧着有几分好力气,便先在心中高看了他们一眼。
中道扎营歇息时,又见有一路骑兵途经。
刘备挑起帘帐向外张望,见这路骑兵短暂地停下,与赵谦交谈了两句,又再度分开。那为首之人虽在渐合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也依稀能辨认出,正是一派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模样,不由又是暗赞一声。
眼见此景,他对于赵谦所说的情况,更多了一分相信。要怎样的贵人,才能得到这样的将领效命呢?大概不会是等闲之人。
又过一日的赶路,众人终于抵达了河东地界。
刘备也有些意外地发觉:“咱们不是先去安邑府衙?”
关羽瞧着这已然偏向往南的行路趋势,冒出了个猜测:“该不会是往盐监方向去的吧?”
赵谦闻言,目光一亮,打听道:“壮士来过河东?”
关羽不打算向他托底,答道:“昔年偶有途经。”
“原是如此!”赵谦道,“我们此行所去,正是河东盐池所在,陛下如今就在——哎,张将军!”
刘备循声而望,见赵谦又与远处行来的一支队伍打起了招呼。
他们这一行人驻马停下,那边的队伍便一步步靠近了过来,也慢慢让人看清了这是一支怎样的人马。可不看还不要紧,一看之下,刘备便忍不住眉心一蹙。
只因他看到,那为首的将领看起来端正持重,麾下的骑兵队列齐整,打一照面间就能看得出训练有素来,就算是放在公孙瓒的白马义从面前,也不显逊色。
可在他们后方跟着的,就宛然是一伙难民,不仅大多衣着褴褛,面色青白,其中还不乏妇孺老幼,竟像是被这一众凶悍骑兵驱使着被迫前行,来到了此地。
刘备与关羽张飞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他们此刻是否已然身处虎穴,紧绷着面色看向那跳下马来迎向赵谦的人。
赵谦总觉后背有些发冷,又觉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向张辽问道:“吕将军的剿匪办得如何了?”
张辽答道:“河东贼子群龙无首,听闻陛下愿在河东为他们提供吃住,保他们过冬,只需来盐监做工,或是在河东垦荒造田,都已弃械投降了。这不——”
他指了指后方:“这是押来的第一批盐工,第二批就在后方十余里处,今日也能抵达。只是……咱们的粮食是不是有些不太够了?”
因有外人在场,张辽将后半句话问得轻些,只确保赵谦能听到。
赵谦也便低声回他:“且待送至陛下面前再说吧,陛下总能有办法的。”
张辽刚欲再说,忽被赵谦一把抓住,拉到了刘备的面前,“来来来,我为你二人介绍。”
“这位,”他指了指刘备,“是刚刚到任的河东太守,卢公的高徒,正要前去面见陛下。”
“这位——”他指向了张辽,“这就说来有些话长了。”
他向刘备介绍道,“他曾是并州的武猛从事,一度不幸为董卓所驱策。何太后为董贼谋害之时,陛下领我等前往河边告祭,誓师立志,恰好遇上了他渡河而来,直接抓了个正着。正是太后有灵,赠予陛下的臣子。”
张辽向来沉静的表情都险些裂开了一道缝。介绍介绍他也就算了,有必要把这话都说出来吗!
偏偏这赵谦和张燕这群黑山军混久了,察言观色的能力时灵时不灵的,起码现在就没看出张辽的困窘,用吹嘘的口吻说道:“也就是这位张将军,带兵速克河东,替陛下夺回了河东盐池。”
刘备:“确是一位出色的将领,只是不知——”
他看向了众人的后方,仍想就此事得一解答。
赵谦一拍脑门:“先前竟忘记和你说了!你这河东地界上有一路贼寇,名为白波贼,平日里屯兵于白波垒,往复奔走于河东和并州之间,以劫掠为生。这一批贼党,本该是你到任后前来清剿的,但陛下已先令将领为你扫平了这处隐患,除掉了一大四小合计五位贼首,解决了这盘踞的祸患。这些,就是原本归白波贼统辖的流民。”
“陛下觉得,他们平日里协助白波贼劫掠,不事正业,迟早也要为贼寇牵连,着实不妥。眼下贼寇授首,他们也该当迁作河东的良民,便由张将军他们带领送来这盐监之地。陛下说,到时候你往自己的政绩上写一笔也就是了。”
刘备尴尬地抬了抬唇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因为又一个意外砸在了他的头上,让他有点难办到这件事。
什么叫做,“你往自己的政绩上写一笔也就是了”?
这种东西也是可以送的吗?
但想到这一开始的河东太守官职,也是被人内定从天而降,他又不知道,这清剿河东白波贼的任务被人提前完成,是不是都不算大事了。
他拱手向张辽行礼道:“先前不明内情,险些误会了将军,是备失礼了!”
张辽看他一眼,眼神恍然:“我似乎明白,为何陛下要令卢公在朝中促成你来河东任职了。不过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各自公干交了差事,某再来认识一下刘太守。”
他转身就要回到队伍当中去,很有几分北方人办事的雷厉风行。
赵谦连忙送了张辽两步,顺便低声问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张辽简短回道:“方才他看我的表情有一点不对,估计将我当成是打家劫舍,还强征百姓入伍的人了,但又没草率地出来喝止。听到你说的话后,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还是认真向我致歉。这样的人,应当是陛下需要的治理河东良才。”
赵谦其实还有点没听懂,但见张辽有了成算,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便转回到了刘备的面前,“那咱们先行一步,速往盐监去见陛下?”
“正该如此。”刘备答应道。
又听到他身后,传来了张飞的一声嘟囔:“要这样说,这位陛下人还挺好的?”
刘备沉默地叹了口气。人好不好不知道,他这河东太守好像是来得太晚了些。
……
那河东盐湖的入口处,已因刘秉的到来,搭建起了一座临时的军营。
既是为“朝廷”兵马驻扎所设,也是给那些即将到来的“白波贼”提供一个临时落脚的场地。
刘备闻着风中的盐卤味,趁着赵谦转头带路的空当,稍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抚平了赶路中被压出的几道褶皱,随后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不知是不是距离他前来河东赴任的真相一步步近了起来,他已提起了心弦,一阵紧张。
但赵谦这带路人又突然间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