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姬并未亲自见到卫伯觎和那刘太守往来的情况,却能从府中流传的怨言里听出些态度来。
她心中惴惴,对于父亲在洛阳的安危也仍不放心。
蔡邕的学识天下皆知,可他得罪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现在还和董卓为伍,更是让人难以估量将来。
更让她不放心的,是今日的这封信!
在这送信一事上,董卓俨然就是将蔡邕当作了传声的工具,可见那敬重名士一说也未必是真的。那么真到了起冲突的时候,他如何能保证蔡邕的安全?
蔡昭姬心中五味杂陈,思量之间,人已站在了卫觊的门前,也已有人向里通报她的到访。
卫觊见她被接引入内后,仍是一派脸色难安、神游天外的样子,心中顿时一惊:“莫非是仲道出事了?我即刻让人去找郎中……”
“不,不是仲道。”蔡昭姬回道,止住了卫觊将要请人来替病秧子弟弟看病的举动,“是京中送来了一封,有些特别的信。”
她将信送到了卫觊的面前,又着重地提醒了一句:“这是一封,太尉董卓写与卫家的信。”
这“太尉董卓”四个字,被蔡昭姬念得尤其之重。
卫觊又岂会不知这其中的重要,道了声谢,又将其即刻铺展在了他的面前,也忽然失态地变了脸色。
信上不过寥寥数句,从拉拢写到了威胁,并不难理解其中的意思。
不过事实上,以卫觊的心性,这些话根本惊不起多少波澜。他甚至该评价说,董卓此人竟要借助蔡邕之手送信,分明已是先露怯三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遭到了某种惊吓,才做出了这种看起来就不太理智的决定。
可在看到信件之末的那一刻,在卫觊的眼前顿时闪过了许多的东西。
从黑山军夺取河东盐池的理直气壮,到刘备找上他时将贩售私盐说成上达天听。
从白波贼忽然遭到了黑山军和并州军的联手剿灭,到他们被送到河东盐池充当劳工。
从一条条堂而皇之向河东卫氏“勒索”的话,到他家账房在太守府中见到的那位贵人。
也最终,定格在了董卓这封来信中的最后一句上。
卫觊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里的心脏起搏,砰砰撞击着耳膜。
只见信末一句,写道:
【如弘农王身在黑山军中,速告。卫氏富贵前程,尽决于君。】
第36章
“卫氏富贵前程,尽决于君……”
卫觊神情变幻,竟不知这一句到底是董卓的邀约,还是一句狠狠将他推向对面的话。
董卓在让人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也一定没想到,现在的河东会是这样的局面。
身在此地的蔡昭姬忽然听到,卫觊开口问道:“你觉得,董卓是一个怎样的人?”
蔡昭姬只微一愣神,就已给出了答案:“一个表面看来慷慨的守财奴。”
卫觊笑了:“可蔡公似乎觉得,董太尉是他的伯乐。”
蔡昭姬只道:“他是他,我是我,我有自己的眼睛。”
卫觊有一阵并未说话。
蔡昭姬抬眼去看他,就见他眼神有些放空地看着眼前,像是陷入了沉思。
她虽被仆从以蔡夫人相称,但若细看就不难发觉,妆面之下的那张脸依然显得有些稚气。毕竟,她嫁入卫家也才不足两年,才过完十五岁的生辰。
不过,即便年岁尚小,以她的聪慧也敢断言,董卓的这封信若能抢在近来的种种变故之前送到,所起到的效果截然不同,卫觊也不会有此刻的犹豫。
正如她所说,董卓是一个表面看来足够慷慨的人。
在士人的推动下,董卓为了坐稳这个太尉的位置,授予出去了一系列的官职,仿佛是在对外宣告,相比于已故的大将军何进,他董卓更愿意让大家都受益。
若能早些将这封书信送抵河东,这句【卫氏富贵前程】其实并不是一句假话。就算还需要与董卓如何周旋,总能借着朝廷的名义博取诸多好处。
卫觊养望多年,看得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河东变了。
这里变了啊!
卫觊轻声而道,像在对面前的人说,又好像只是在对着自己说:
“如若董卓书信之中所言不假,弘农王已逃奔至黑山军中,那么他此刻已不只是逃难过来而已,还掌握了一支忠心护主的军队,打赢了几场胜仗。甚至未被身份所限,果断启用了河东盐池,与刘玄德合谋,榨出了一笔供给流民和军队的钱财。”
“这样的人,固然失去了最重要的皇位,落到此等窘迫的境地,却没失去重回洛阳的信心,没失去光复社稷的希望,置身贼党之中也能尽占河内、河东,分明有汉家天子的真龙气概,又岂是董卓之流可比?”
他有先祖之风呐。
董卓让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遁逃在外,竟然还约束不住自己的士卒,惹得洛阳百姓向外逃难,如今也只以这样的一封信来拉拢他卫家,是否将人看得太轻了!看轻了他卫觊,也看轻了陛下。
这位陛下,何止是“身在黑山军中而已”!
卫觊低垂着眼,那封信上的“卫氏富贵前程”直刺人眼帘,刺得他眼神发颤。
作为家中的新一代领袖,他必须想清楚卫氏的站队,想清楚家族的将来,但当他不必舍近求远,也看到了一位更值得他效忠的陛下时,有些决定固然意味着破釜沉舟,却也没那么难做。
无数个想法交织在他的脑海中,直到……
卫觊一把将那信揣入了袖中,忽然扬声笑道:“哈哈哈哈卫氏富贵尽决于我,这话确实没说错!但很可惜,不是他董卓给的富贵!”
“昭姬。”他快走两步,走到了蔡昭姬的面前,“令尊之事,且待我稍后与你详谈,绝不让卫氏的抉择坑害了蔡公。”
若没有蔡琰和蔡邕的这层关系在,他如何能收得到这封信,得到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此为大恩!
他随即向外走出,召来了府中扈从,问起了太守府上的动向,尤其关键的,是那个看起来仅有二十岁上下的贵人身在何处。
收到下人回禀,说太守府门前接连来了不少人,似是齐聚此地议事后,卫觊心中忽有了成算。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毅然决然地迈步出门:“来人,备马!”
……
此刻的太守府议事厅内。
司马懿正在替刘秉诵念收到的几封信。
他一点都没怀疑有人认字还没认全。
谁让还是张燕先以看信头疼为由,让司马懿直接把袁绍的信读出来。
至于他到底是出于避嫌的考虑,还是真的怕自己文盲念不全字,那谁知道呢?反正最后,还是司马懿当了念信的人。
“……”
“曹孟德在来信中提到,他于兖州陈留举兵,有陈留太守张邈协助,老家沛县的兄弟曹洪、夏侯惇等人也已带兵来投,在陈留有了立足之地。这才敢将小夫人和次子一并接回去。”
“他的信使抵达洛阳后,便从我父亲那里获知,卞夫人与曹丕已被送向河内,于是带着曹孟德的书信前来。”
“卞夫人是何想法?”刘秉问道。
“卞夫人说她暂时无法离开。”司马懿答道。
“这是为何?”
刘秉可没忘记,这位卞夫人在刚刚脱险后,还不忘为曹操招揽赵云,要不是他下手得快,谁知道曹操能不能少一个遗憾。如此行动,足以让人看出,卞夫人并未记恨曹操匆匆撤离不及相告。那就谈不上什么避而不见。
司马懿答道:“她说,她有身孕,不便在此刻奔赴兖州。”
刘秉:“……”
曹操可真是太作孽了!原来他不仅仅是丢下了妻儿,还是一丢丢下三个人!卞夫人怀着的那个,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曹操的三儿子曹彰。
但此刻,显然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那她给曹操回信了?信中是怎么说的?”
司马懿答道:“卞夫人知道如今还要借住野王,言谈举止都有分寸,她转交信使的家书在送出前,还专门拿来让我誊抄了一份,用于呈递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