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座中有数人并不清楚匈奴的情况,张辽说得更为详细,“一百多年前的建武二十四年,匈奴内部争夺王位,贵族各部相互残杀,分成了南北二部,其中的南部匈奴趋于弱势,向我大汉称臣,在光武皇帝的支持下,于并州的美稷县建立南匈奴王庭。虽然百余年间屡有叛乱,但在先帝驾崩前,南庭大多数时候是为大汉效力的。但这个情况,在两年前又出现了变故。”
“汉有故例,南匈奴得大汉庇护,在边境有战争时,要出兵相助。幽州张举张纯之乱时,就曾向南匈奴借兵,由于夫罗带兵赶赴幽州,协助平定叛乱。”
“原来是他!”刘备恍然。“若我未曾记错的话,他刚抵达幽州不久,就有人来送信,说南匈奴内部有变,其中贵族和北匈奴联手,不愿再向大汉借兵,杀死了于夫罗的父亲羌渠单于。于夫罗顾不及北地战事,匆匆撤兵,希望能向汉天子陈情,讨还一个公道,也不知道随后如何了?”
还能如何呢?
于夫罗折返洛阳的时候,已接近中平五年的年末。汉灵帝病症加剧,眼看身体欠佳,还要与京中的各方势力博弈,哪来的工夫听他说话。
从南匈奴单于的继承人,变成流落河东混迹白波贼中的小卒,也只需要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
刘秉怔怔地听着张辽的陈述,竟不知该不该说,若是他瞎编的身世是真的,应该会和于夫罗很有共同语言才对。
但现在他更在意的还是张辽的话:“文远的意思是?”
张辽建议道:“陛下何妨见一见于夫罗?若能助他夺回南匈奴单于的位置,不仅能为陛下带来一路兵马,南匈奴杀死上一任并州刺史后劫掠所得,也都归陛下所有了。”
抢劫强盗,总是要比抢劫良民要好听得多。更别说,还是这样名正言顺的征讨叛逆。
吕布若有所思,忽然一拍大腿叫道:“这主意好!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吕布一点都没觉得,张辽这话说出来是抢了他的风头,只满心想着,要按照这样的说法,他还是能有仗打,还是有利于并州的一仗!果然还是同为并州人的张辽知道他想要什么。
刘秉随即就见,吕布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他:“陛下,您看?”
他向座中逡巡,见先前几人皱起的眉头都已舒展了开来,心中有了结论:“走,我们去见一见这于夫罗!”
此事早做定夺为好,故而刘秉也不拖延,直接起身向外走去,众人连忙各自跟上,却见刘秉刚走出去不远,又忽然停了下来。
刘备向前望去,顿时面色一变,只见前方立着两个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个是随同他从幽州来赴任的张飞,而另一个,则是近来出资甚多的卫觊!
也不知这两个又是因何缘故起了冲突。
但还不等刘备上前,众人已瞧见这河东名士向着张飞拱手作揖:“还是劳烦义士通传一声可否?卫觊此来确有要事。”
张飞险些因他这举动,下意识后退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前几日他还听人说呢,这卫觊都让门童摆出闭门谢客的架势了,仿佛在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表达对陛下和刘备的不满。更不知道此人是哪里来的运气,顶着这等士族高傲的嘴脸,却还能有这样的幸运,连府上的账房被派遣过来,都是由陛下亲自接见的。
他要是一直这样也就算了,到时候他张飞揍起人来也顺手。结果他现在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这副模样了!
这……这该怎么说?
所谓“前倨后恭”,莫过于此了!!!
张飞自觉脑子没那么好使,都觉得卫觊肚子里憋着一股坏水。
又忽然看到他朝着后方一看,眼神亮了起来,一把推开了张飞便向着那头奔去。
士族子弟见客之时的体面,在卫觊的身上似乎全无体现。
不仅仅是因他今日身着常服,仿佛未及更换,便已匆匆出门,还登的是河东太守的府门,更因为——
他疾行几步到了刘秉的面前,无视了张燕阻挡在前庇护陛下的举动,忽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双手则将那封董卓的信,坦坦荡荡地举过了头顶。
在这一番行动之间,卫觊自认自己绝没有看错。
那一群人走出来的时候,居中在首的不是刘备,而正是那位,被他家账房认为“面如冠玉”“有贵人之相”的青年。
他也毫不犹豫地将话说了出来。
“草民卫觊见过陛下!董卓来信卫氏,威胁我等顾念前途,将陛下行踪告知于他,恐怕还要我等行刺杀之举!”
“可此事悖逆君臣之道,草民绝不敢做,特献董贼书信于陛下,恳请陛下明断——”
他字字铿锵,一派忠正之风:“河东卫氏与董贼,绝无半分瓜葛!”
“……”刘秉愣在了当场。
第37章
“……”
大概是因为,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对刘秉来说就是最大的惊吓,以至于他在听到卫觊的这句话时,明明已被惊得差点没回过神来,也只是眼帘极其缓慢地开闭了一下。
眼尾无意识的颤动,也被未敢直视天颜的卫觊忽略了过去。
可在这一句句话突然砸到他面前的时候,刘秉的心中,绝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卫觊他刚才说了什么?
董卓来信威胁卫氏,将“陛下”行踪告知于他???
别人不知道,他刘秉还能不知道吗?他又不是真的弘农王!
真正的弘农王应该还在洛阳,因变成了废帝,身在董卓的监视之下,他能骗的,也就是那些没见过皇帝的人,瞎扯一通洛阳里的那个皇帝是假的,又不能骗过董卓!
总不能是真的弘农王也因某些意外,侥幸从董卓手下逃了出来,然后阴差阳错之间,有一封搜捕他的信被送到了卫觊这里……吧?
“你此话何意?”急性子如张燕,已一步上前抓住了卫觊的领口,将他从跪地中拉拽了起来。
刘秉嘴角一抽,眼看着卫觊这高个儿还半屈着腿,让张燕这威逼的动作愣是少了几分威势。
“将他松开。”
张燕听话地退到了一边。
卫觊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衣领,就见刘秉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年轻的陛下光从面容来看,应当并未经历多少风霜,确如账房所说,是贵人所有的面相。此刻号令发出即得下属遵从,惊闻讯息而面色不改,又平添了几分沉稳的威仪。
卫觊一时有些分不出刘秉眼中的情绪,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那封信递了出去。
刘秉接信,轻描淡写地将它又送了出去,“仲达,念给他们听。”
张燕仿佛挨了一句“遇事要沉稳些”的告诫,将目光往旁边一飘,却见吕布也没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只不过是比他慢了一步,顿时又找回了点信心。
听得司马懿接过信来,将其中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念给了众人听。
果然如卫觊所说,是董卓来信威胁,希望他尽快前去调查清楚,弘农王是不是身在黑山军中,以及那句“卫氏富贵前程,尽决于君。”
吕布脱口而出:“这董卓老贼也未免太过阴险了!若不是陛下有本事,已从河内扩张至河东,还真要让我们在门前起火。”
这义愤填膺的模样,早让人看不出,他此前还有为董卓效力的时候。
说起门前起火,新手村遇上精英怪,明明他才更符合。
“将军此话说来不妥,纵然陛下并未抵达河东,草民也不敢听从董卓之言!”卫觊再度跪地垂头,为自己辩解,“先前,我只是不知是陛下在此,误解了刘太守贩卖河东精盐之事,以为刘太守也有悖逆之心,才于言谈之间多有得罪。若早知是陛下,何必谈什么买卖,便是要我卫氏倾囊相助又如何呢?”
“我卫氏自孝明皇帝时得皇帝征召,先祖却不幸因体弱卒于河东,幸而朝廷体恤,为先祖赐所厚葬,子孙便定居于此。虽于此地壮大,却从未忘记向陛下尽忠。去岁董卓盘踞,我等迫不得已为求保全,才拿出米粮供应贼寇,竟让董贼误以为我卫氏向他低头,还能为他作刀,伤害陛下,实是——实在是看轻了我卫氏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