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确实是喜事。”曹操既喜且忧。
喜的是,卞夫人又怀了一个孩子,让他原本单薄的后嗣里又能多出一位新成员。忧的是,这所谓合适的时候,也不知道得是何时!那河内地界为草莽所占据,虽在司马朗的意思里是安全的去处,却显然会是与董卓对峙的前线,远不如将人送来兖州后再送去后方的陈留。
他心中思量着事,从曹昂手中接过那封书信的时候,也不免有些走神,又忽然将目光凝固在了信的某一处。
“子脩,去将戏先生请来。”
“……是!”曹昂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要事,转头就去找人。
他跑得快,没等曹操在屋中落座多久,已见到沾着酒气的一大团东西,就这样被曹昂直接扛了过来。曹操顿时眼皮一抽。那一团东西蛄蛹了一下,勉强从厚重的大氅中钻出了个脑袋,脸上带着几分绯红,却分不清到底是酒气所致,还是被热出的红晕,又或者,是病的。
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声音泛着干痒。
曹操“唉”了一声,知道戏志才又没听从他的劝说,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起码先把酒给戒了,此刻又不是多说的时候,只把信递到了戏志才的手中。“志才且帮我看看,这信中所说是什么意思。”
说到“帮我看看”四个字的时候,这病弱瘦削的文士已抬起了眼帘,散去酒意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精明的锐利。他手上的动作也不慢,随即从曹操这里接过了信,也飞快地跳过了前面叙旧家常的两句,直接看向了让曹操有些吃不准意思的几句上。
大多数时候,越是简短的信,也就越是分量不轻。
以戏志才看来,卞夫人的这封信便是这个意思。
她将话说得轻巧,什么河内局面暂时稳定,既不适合颠沛流离,远途跋涉,不如暂留此地,什么有贵人在河内掌兵,令黑山军服膺,有人守望相助,却让在场看过信的两人都为之一惊。
卞夫人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更不是一个遇事慌乱的人。要不然,曹操临时起意脱逃离开,却没来得及带上她,很有可能就会让她和曹丕命丧董卓之手,更有甚者,是死在乱作一团的下人手中。
她的这封信,也一定是当下对她来说的最优解。
“两件事。”戏志才清了清喉咙,简明扼要地说道,“一件,是陈述事实,河内比兖州安全。”
她在河内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让她有这样的判断呢?
“一件,是这个贵人的身份不简单,不能被随意提及。”
要不然,直接说是谁在统领河内兵马就行了。
当然,肯定不会是司马防那两个儿子。他们还当不得贵人。
曹操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觉得,她这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尤其是……这个贵人是谁?”
“您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戏志才恹恹地往大氅里缩了缩,刚才支棱起来的一点精神,又好像已经在他出口的几句话里消耗殆尽,现在又需要什么东西来给他补充体力了。
见曹操无奈地看过来,他才勉为其难地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发起讨贼檄文,共襄义举,训练兵马这些事情,还不够您忙的吗?卞夫人显然觉得,现在跟您说贵人是谁容易惹祸上身,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您有贤妾如此,我该恭喜您。”
“倘若您非要知道的话……”
他捂着嘴,呛咳了一阵,直咳得唇色更白,才接着说道:“非要知道,瞎猜也没意思,只会给自己添堵。大可将这份矫诏所成的讨贼檄文往河内送去一份,看看那边如何应对好了。”
“河内实力强盛,又与董贼为敌,既要联军作战,自然少不了他们。河内有贵人,也当就此事发声。曹公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脸上仿佛还写着一句话:迟早要知道的事情,做什么非要让自己想得辗转反侧呢?他是病号,宜饮酒作乐,但不宜想那么多。
曹操沉默了一阵,拍板道:“好,就如你所说,让人将讨贼檄文送至河内,送过去的时候,还要态度端正,以表诚意!”
“这件事……”
“就让子脩去做吧。”戏志才想都不想地建议道,“如今这局面下,哪里还有什么及冠之后再出来做事的道理,让年轻人去走动走动,总不至于真遇到了事情,反而丢了脸面。”
曹操应道:“好!就依志才所言!”
曹昂可不知道,戏志才的这个建议里,还夹杂了那么一点私怨,一听能代父亲去河内保护幼弟,顺便为父亲结交一路盟友,几乎是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
他点了百余名护卫,便在信使的领路下,往河内方向快马加鞭地赶去。
已入十月的天气,兖州原野上一片荒凉,甚至连枯木都瞧不见几根,以至于从北方呼啸过境的朔风更是毫无遮掩地吹过,冷得如同刀片一样刮人生疼。
而在河东,虽然因太行山的缘故风向有变,又有这大片山岭作为阻挡,冷还是一样的冷。
“这什么鬼天气!”刘秉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原本要将书卷竹简翻过来的动作都为之一顿,谁让这竹简上也是冰凉得吓人。
他已算是穿得多的,却还是觉得,整座屋子就像是一面透风的墙,将外面森冷的气息撞在了他的脸上。
他干脆将脚一跺,站了起来,决定到外面活动活动。怎么说呢,扛着院子里新送来的月牙铲挥舞两把,也比现在这样坐着受冻要好。至于继续认字,让读繁体字不用磕巴这种事情,等暖和了再说吧。
但刚一走出门,他又打了个寒噤。
不说别的,他是真想念他的棉袄、羽绒服、地暖和热奶茶!
偏偏对于刘备等人来说,太守府里最好的屋子都已经空出来给陛下了,应该没有其他的问题了才对。现在又还不到穿得更多的时候,要不然等入了十二月又该咋么办呢?
刘秉也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矫情,把“皇帝的威严”用在这事上,干脆挺直了腰杆,向外走去。可刚走出一步,他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向着庭院的一角看去。在片刻的犹豫后,他快步走去,停在了那人身后。
“你在玩什么?”
十一岁的孩童猛地一惊,一把捞起了眼前的东西,就跳了起来,一边将脸迎上了来人,一边将东西藏在了背后。
可那东西正是滚烫的时候,他又轻嘶了一声,嗷的一下把东西丢了出去,连忙将手放到面前吹了又吹。好在他皮糙肉厚,并没有烫出个好歹来。
刘豹一抬头对上了刘秉,一句话脱口而出:“舅公!我不是故意的!”
刘秉已经懒得纠正这称呼了。舅公就舅公吧,好赖还算是个亲戚呢。
他蹲了下来,小心地从地上捡起了那枚黑色的石子,也意识到,他刚才匆匆一撇之间,确实没有看错,“此为何物?”
刘豹低着脑袋答道:“这是我从白波谷中捡来的石炭,用来烧着玩的……”
刘秉眼中顿时闪过了一缕喜色。
是这东西叫石炭没错,但它还有一个对现代人来说更出名的名字,叫做——
煤!
第41章
他手中的这块煤,或者说是一块相对粗劣的原煤,只被刘豹点燃了其中的一个角落,隐现着赤色,其余的位置仍是片状断面的灰黑色,乍看起来真像是一块稍黑一些的山石。
但这毫无疑问就是煤!一块没有经过加工的煤炭。
刘豹眼见刘秉又看向了他,连忙将手规规矩矩地放好,牢记父亲离开前对他的叮嘱:“舅公……陛下有何吩咐?”
“你刚才说,这石炭是你从白波谷中捡来的?”
……
“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张燕被喊到近前的时候,颇觉奇怪,“石炭冶铁,虽更易将铁化为铁水,但也弊病甚多啊。河东这一带不用,有不用的道理,并非刻意隐瞒。”
他一拍脑袋:“是臣忘了,陛下是自洛阳来,洛阳与豫州因林木不多,木炭都用作贵人冬日供暖了,所以铁官会用石炭来烧。还有那西域的高车等国,据传也烧此物多,哈哈,他们可没有咱们这样,傍着太行山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