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这一众匆忙捡了武器就汇聚过来的营中士卒视线里,于夫罗非但没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动摇神志,反而眼神愈亮,开口便道:“笑话!什么贵族共治,你还不如说,你们这是各自为政!难怪你要趁夜偷袭,谁让你麾下这些面黄肌瘦的家伙,正面对敌根本没有多少本事。”
“来来来!我于夫罗当年能为汉室出征,如今也站在此地,就看你能不能来取我的脑袋!”
呼延乂眼神一暗,磨牙恨恨而呼:“来人!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
他倒是要看看,等把于夫罗踩在脚底下的时候,他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傲慢。
本就战意极盛的匈奴人,几乎是一股脑地蜂拥而上。
但在此刻,于夫罗已经无比乖觉地听从了荀攸的吩咐,将营中士卒里出自黑山军的那一部分安排在了前方。
若论和匈奴骑兵正面冲击的本领,他们是没多少,要借着简陋的营防角木,做出还击,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缩小的防卫圈,和于夫罗的支持,也恰恰让他们找回了信心。
匈奴兵马压阵上前,被木栅后的乱箭逼迫了回来。
“……怕什么!”呼延乂气急败坏,“没看到吗,这些人射出来的箭矢里还有削尖的木枝,就这点能耐,还能拦住你们的脚步吗?”
“可是……”退下来的匈奴人忍不住面露苦色,“可是距离一近,就成了真箭了。”
说话间,已有一名匈奴人顶着前方的压力冲到了更前方,便见一支刁钻的短箭从角木间嗖的一下放出。
那角木后被人刻意摇晃的火把,有短暂的一瞬迷乱了他的视线,让他根本没能来得及分辨出箭矢的方向。
那支箭也精准无误地扎进了他的面门,让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好!”于夫罗大声赞道,“记你一功,等回去我就向张将军夸你临危不乱!难怪你们是……”
他努力回忆着荀攸的话,扯着嗓门,试图让更多的人听到,“难怪你们是护驾的股肱之臣!”
呼延乂脸都要绿了。
他不知道为何于夫罗那边会有这样的说法,却能清楚地看到,在那边爆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也让那边一度低迷的士气,在一瞬间重新回到了顶峰。
在这壕沟与角木面前,他带来的骑兵只在一开始发挥出了些许效用,现在又已被迫留在了后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于夫罗灌下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声音更大:“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激将法也得真有站稳的本事再用吧!”呼延乂面色狰狞,毫不犹豫地将士卒全部压向了前方。
虽然这一次,从木栅缝隙中穿入的箭矢,让几名敌军倒了下去,但呼延乂还看到,这些守营的士卒直接向前方抛出了一条条滚木,拦截在了他们向前冲锋的路上。
相比于他们受到的损失,还是进攻一方的劣势更大。
仿佛从于夫罗没有如他所想自乱阵脚,营中士卒也没有四散奔逃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将军……”
匆匆退回的一名匈奴士卒,迎来了一句劈头盖脸的斥责:“进攻!我们难道有退路吗?”
他为了和其他三家争功,几乎没带着多少辎重,轻车上阵,才能赶在此时发起了突袭,若是真和于夫罗打成了拉锯战,到底是谁更吃亏,不用多说。
还有,他没从美稷城出发,绕开了于夫罗的前军,却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的行动会引来对方的注意,让于夫罗等到援兵。
他只能向前。哪怕需要付出更多的死伤,也必须尽快攻破于夫罗的营地。
眼见将军脸色不善,目光如刀,那匈奴士卒打了个激灵,连忙掉头再度冲了上去。
呼延乂却不知道,眼见他是这样的坚持,于夫罗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方才聚集士卒仓促,他让士卒优先搬来的,也是能够充当栅栏的物事,还有诸多箭矢军械,都在另外的军帐之中,能够阻拦敌军的时间是有限的啊……
也不知道账房提出来的那个计划到底是否可靠。
望见呼延乂甚至打算身先士卒,再度鼓舞士气,于夫罗更是呼吸一滞,感觉听到了心口的一记咯噔。
仿佛呼延乂手中的刀,下一刻就要砍在他的脑袋上。
但也就是在这时,他眼尾的余光中忽然看到了一点火光,也让他刚刚下沉了少许的心,突然就跳到了喉咙口。
一声尖锐的锣鼓声响,更是忽然之间炸响在了远处。
混杂着的,还有一声声混杂在马蹄声里的喊叫。
“杀——”
“杀敌——”
呼延乂猛地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后方混沌的夜色里,忽然扬起了一阵火光冲天的烟尘。
就在他听到声音的当口,一队骑兵已经先一步越过了木栅,就从那个被他攻破的外围豁口处杀奔入内,举着长枪就朝着他的后方汹汹来袭。
摇晃着的火光分不清是被人举在高处,还是一直烧得从上到下都一片通红,但火很快就蔓延了过来,把外围的营帐点燃了数处,竟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置身在一片火圈当中。
但还来不及让他多加分辨,那后方的敌军到底是何许人也,又有多少兵马,他就听到了于夫罗的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呼延小子,不枉我让开营防,也要将你拖延在此,你且看看——”
“这前后夹击,够不够要了你的性命!”
于夫罗的声音太过中气十足,以至于呼延乂完全听不出来,这竟是一句虚张声势的话。
后方的骑兵声势喧天,起码也得有千余人,还是先一步抵达的精兵。
前方,也毫不示弱。
先前用于维系角木稳固的士卒,随着匈奴兵马的两面失措,压力大减,于是在于夫罗的指挥中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趁着对峙期间重新组织的留守并州精锐,各自翻身上马,只等着于夫罗的一声令下。
呼延乂瞳孔一缩,便听到了在敌军之中,响起了一句仿佛还回给他的话:“兄弟们,取呼延乂首级者,赏牛羊百匹!”
于夫罗底气十足,若非后方赶来的援军人数众多,他决计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当先纵马跳出了营防,带着后方的骑兵直接冲杀了过来。
后方的喊杀声也已到近前,迫人的烟尘仿佛已到咫尺。
呼延乂哪里还敢多想,去分辨这前狼后虎的情况到底破绽在何处,当即拨马便要离开。
余光之中,却见于夫罗威风更甚。
他往手中啐了一口,双手死死地握住了长刀的刀柄,狠狠地向着一名冲来拦路的匈奴士卒杀去,一声暴喝之下,刀过马行,也带下了一颗蓬乱的头颅。
“走!”呼延乂脸色接连变幻,此前对于夫罗的轻视,早已不知被他丢去了何处。
不得不承认,他这当先一步抵达,可能并不是让他有立功的机会,而是让他落入了伏击的陷阱之中。
他大声地又向士卒重复了一次:“我们走!”
他又不是蠢货,怎会不知,若让自己深陷这样前后包抄的战局,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尽快撤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大不了就是等到丘林氏的那支队伍抵达,和他们联手,再行图谋,总比只有他一个人吃了闷亏要好。
在这三个字的命令发出的同时,呼延乂已快速估量了一番周遭的情况,放弃了从入营方向杀出,也立刻剔除了几个火势汹汹的方位,当先一步策马奔出。
他的亲卫毫不犹豫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但他的士卒中,已有不少人和于夫罗的兵马纠缠在了一起,现在又是对方飞快压上的局面,怎能轻易甩脱。
一方士气高涨,一方骤然跌落,也让两方的优劣势又拉开了几分。
呼延乂才奔出了数丈,便已听到了后方接连传来的惨叫。
但从两个方向汇聚过来的马蹄声,却又让他绝不敢回头去看,只能竭尽全力地往前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