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让朝中的大臣知道当下的全部情况,以免助长了这些内应的气焰,必须自己,凭借着西凉军的本事,把对面打退。
到时候,他何止是如今这个太尉的名头,便是改称为“相国”、乃至于“相父”,恐怕都没什么问题了!
思忖间,李儒的声音在董卓耳边响起:“敢问太尉,您觉得,河内兵马和兖州兵马,孰强孰弱?”
“那还用说?”董卓眯着眼睛,声音冷厉,“北面的敌人只效忠于一个有本事的领袖,东面的敌人却是连诏书都胡乱借用的名号,拼拼凑凑稍有了点规模。”
他只要脑子没有坏掉,就知道哪一路更强。
“那就先打东面吧。”李儒回答得果断。
董卓顿时把眉头挤压成了一个“川”字:“此话何意?”
李儒笑了笑,答道:“哈哈,太尉自己就是领兵的将领,这道理不难明白吧?北面是强军,若是我们合兵一处要击败他们不难,但若是只派遣出一位将领,想要消灭张燕吕布等人,却断断办不到!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敌军中最锋利的矛,撞向我们这里最坚固的盾,等我们打散了他其他的臂膀,助长了士气,再全力解决这个对手!”
对北方先以防守为主,只要不让他们过河,就是胜利,在此期间,把关东联军打散,以儆效尤,届时再来全力对付这狡诈的弘农王就是。
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董卓紧绷的脸色,也终于舒展了开来。
李儒趁热打铁,又抛出了一句话:“您不是有一位,既能屯田,又能统兵,性情沉稳,也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吗?只需要再为他配上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阻拦敌军,有何难也?”
这就是以彼之矛,攻我之盾了。
……
如果让吕布听到这句河内为精锐之矛的形容,会如何作战不好说,但肯定心情不错,比如现在,就让刘秉觉得自己有点耳朵疼。
吕布他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
但要吕布自己说的话,这怎么能怪他。他只是想炫耀炫耀而已。
之前落败于黑山军后,就算先弄死了王匡,又暴打了一顿白波贼,他也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不痛快,好像有气没有发作彻底。
现在就不同了!
他是征讨南匈奴归来的,接连数场胜仗,不止圆满完成了陛下交代给他的任务,把南匈奴前两年劫掠并州所得,全给运了回来,还狠狠地在并州老家出了一波风头,说是衣锦还乡也不为过。
这好差事是陛下给的,好建议是荀攸提的。
于是他一边继续说着自己先前的战况,“不动声色”地强调了几次自己的神勇,一边又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夸赞了陛下两句高瞻远瞩,又把荀攸引荐到了陛下的面前。
吕布的声音也终于在此时停了下来。
刘秉沉稳地点了点头:“久闻颍川荀氏子弟多出大才,荀文若有王佐之名,想不到荀公达也不遑多让。”
荀攸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在随同吕布赶回的路上,已收到了从河东扩散出来的天子檄文。
一时之间,他竟已顾不得去想,自己不得不跳出来出谋划策,暴露了身份,到底该不该算是孽缘,只是在想,这样一位陛下,是否真有扭转时局的能力。
只是在此刻的会面中,连那后半句问题他都已经来不及多想,连忙拱手应道:“当不起陛下夸赞,攸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噗……刘秉心中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从他的立场来说,假扮的皇帝忽然得到了一个成熟智囊的帮扶,还说什么“分内之事”,着实是有一点滑稽了。
但这情绪并未反应在他的脸上,而是变成了一句话:“既然公达来投,我想听听,你对……”
“陛下!”远处发出的一声高喝,忽然打断了刘秉的话。
“陛下——”
他抬头望去,就见张燕奔马而来,未到近前,已娴熟地跳下马背,急跑两步,抵达了刘秉的面前。
不等刘秉发问,他已迅疾开口:“陛下,洛阳增兵孟津渡口,挂出了新的军旗!”
刘秉目光一凛,心知局势紧迫,连忙问道:“旗号何人?”
董卓的应对终于来了!
张燕答道:“我令人凫水渡河,潜中查看,那旗上,是一个段字!”
“……段?”刘秉困惑极了。
他记得董卓麾下有什么李傕郭汜,这个“段”是从哪里来的?
张燕反正是不知道。
还是荀攸闻声上前,给出了解答:“陛下,这个段,是武威段氏的段!”
“董卓麾下的武将亲信,自他入京后,各有升迁,但只有其中能力出众者,才得到了中郎将之名,其中一人姓段,名为段煨,出自凉州武威段氏!”
想到此地并不只有刘秉这位陛下,还有并州出身的吕布和冀州人张燕,应当对这位将领的情况并不太清楚,荀攸继续解释。
“武威段氏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孝桓皇帝朝时的太尉段颎。此人在凉州征战羌族十余年,斩首羌人三万有余,缴获牛马四十万,汉军部曲损失却仅有四百余人。凉州名将之中,属此人杀性最重,也堪称用兵如神!段颎去世至今,已有十年,但提起他的名号,在凉州仍能止小儿啼哭。这段煨,就是他的同族。”
虽然说因为一个人的战绩,就觉得全家都很能打,其实是不太合适的,但很显然,段煨能在董卓麾下占据一席之地,肯定不是因为他有这份亲戚关系。
当刘秉带人隔河遥遥相望的时候,也看到的是一片逐渐成型的军营,随着玄色军旗招展,隔着江上雾凇,送来了一阵肃杀之气。
毫无疑问,这也是董卓,对那份檄文做出的应答。
……
而此刻,段煨作为此地主将,也正在巡视着这座正在沿河而起的军营。
身量高大的将领挎着一把厚重的大剑,昂首阔步之间,带着迫人的杀气,可偏偏他眉眼深沉,神态沉稳,又并不似一把已然出鞘的利刃,而是一柄暗藏锋芒的刀。
当站定在河边时,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向一旁同行的文士投去了一眼,正见临河的冷风吹起了对方鬓边半黑不白的头发,更显老成持重。
似是感觉到了身上的视线,文士懒散地抬了抬眼皮:“段将军似乎对我有意见?”
段煨哼了一声,回道:“不敢,毕竟是太尉的吩咐,让我与你同守此地。真是想不明白,李文优为何非要你来为我谋划。”
文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打算接这句怎么说都要得罪人的话。
段煨自己却知道,他不是在嫌弃董卓和李儒的安排,实是有些忌惮身旁的这位。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目光望向了远处,话却是说给近前的那人听的:“贾文和,我早年间听过一个传闻。说是你早年间有一阵子因病辞官,路上遇到了叛乱的羌人,和同行之人一并被抓了。”
贾诩回他:“这不是传闻。”
而是一个事实。
“那么随后的话,也应该不是传闻了?”段煨没从贾诩的脸上看出点情绪来,只能接着说了下去。
“你和那些羌人说,你是段纪明(段颎)的外孙,不能杀你,只要将你放了,家中一定能出重金,羌氐都惧怕段太尉的名声,真把你给放了,却把你同行的几十人全给杀了。我却不记得我段氏的外家姻亲里有一户姓贾的。”
以段煨看来,这人自保的本事倒当真不差,但性情冷漠,也足可从此事中窥见些迹象!
那他对这人有意见有什么问题吗?
“贾文和,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只有一句话——”
段煨紧盯着贾诩波澜不惊的面容,语气认真地近乎严肃:“你最好把你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在拦截河内的叛党上!”
贾诩温吞地笑了一下。
“叛党入京,我一个凉州人必不能讨好,自当……为太尉大业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