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有趣,咱们在洛阳潇洒奔走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家中小辈都已长成了。”
曹操摇头,也有片刻陷入了回忆之中:“可惜你我自己都还没混个出路,现在还不是给他们这些小辈让路的时候。”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所以我也只是让他来长长见识的,没打算真让他领兵。”袁绍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孟德,子脩呢?他之前又没和你一并身在洛阳,现在也应该在此才对。让他出来给我看看,再和显思去说说话。”
曹操的表情顿时又凝固在了当场:“他啊……他并不在此地。”
按说,让曹昂去河内送檄文,再看看把曹丕接回来,就算是沿途出了点什么意外,再出于客套要滞留几日,现在也应该回到兖州了,哪知道,到了现在还没有曹昂的消息。
倘若袁绍已确认了河内就是陛下,这臣子给皇帝送讨贼檄文有些不合规矩,那按照陛下现在的处境,其实也应该不会过多问责才是。
怎么就拖了这么久呢?
袁绍语气轻快,看着曹操此刻的纠结,猜测道:“难道说他胆子小,不敢跟来讨贼?”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可就要好好笑话一番曹操了。
“不,并非如此,是……”
“兄长,有子脩的信!”曹操刚要开口解释,忽听远处一阵叫喊。他抬头就见自己的从弟曹仁快步走来,后面还跟着个眼熟的信使,正是之前跟着曹昂去河内的护卫之一。
袁绍丢出了一个眼神,示意曹操不必管他,自去看信,目光却又不自觉地偏向了那边,颇有几分好奇。
谁让他看到,曹操拆开了来信,脸上竟是难掩震惊之色。曹操也一时之间顾不上袁绍了。
“兄长,子脩都写了什么?”曹仁好奇地凑了上来,问道。
曹操沉默了一下,还是答道:“他说,陛下在河内急需人手,筹备渡河之战,我有袁本初相助,料来也是兵多将广,可否让你前去助他……不,是助陛下一臂之力!”
这就算了,只见信上还写道——
可否让家中精通术算之人,也分拨出一批,送来河内?
陛下立志收复洛阳,重振汉室,却苦于无人可用,他曹昂看不下去了,只能请父亲帮忙出人出力了。
反正听陛下的意思,袁绍已经准备去兖州了,那兖州应该不缺人了对吧?
曹操认真地把信看了又看,甚至还翻来覆去地搜略了一番,却还是只能看到,那一行行字,都是曹昂的字迹!
第48章
这确实是一封由曹昂写给他的信,但就是让曹操看得只觉两眼一黑,让他险些怀疑,是有什么人模仿了曹昂的字迹,才写出了这样的一封信。
等一下,他应该是让子脩去打探虚实的对吧?
那为什么对面的虚实好像还没怎么打探出来,子脩已经光明正大地把手往他的口袋里伸了呢。
曹仁也愣了:“什么意思?子脩在河内被孤立了,需要我去支援?”
曹操一把将信收回了袖中:“……这是重点吗?”
曹仁的脑子转得还算快,但用不着直接跳过前面最关键的一步,直接到曹昂要如何在河内立足上!
这最大的问题,分明还是在河内“贵人”的身份。
卞夫人来信中的语焉不详,从河内送出檄文中的帝王罪己之言,再往前还可以追溯到离开洛阳前司马防曾经向他问出的那个问题,好像都在刹那间串联在了一起。连带着袁绍那句为何前来兖州会合的理由,都在进一步印证着这个事实:
天子刘辩此刻不在洛阳而在河内,也是此刻四方讨董之中的一路重要势力。
可曹操怎会忘记!当日他亲眼见到了董卓当庭废掉了刘辩,何太后被强行鸩杀,刘协即位,甚至就连何太后死后的哀荣,都是因刘协的恳求才保存了下来。
他自认自己还有几分识人之明,看得出来彼时的刘辩到底是在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还是确实惶恐难当,不堪匹配帝王之位!
那他又如何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在河内叱咤风云之人。
恐怕更有可能的情况,还是有什么人冒认了刘辩的身份,骗过了河内河东的所有人,现在,甚至连他那一向孝顺的长子都被骗了。
……
“此人真是好本事!”
曹操猛地坐了起来,在这个本该入睡的时候,他却越想越是疑窦丛生,连最后一点睡意,都被他从脑海中驱散了出去。
在重新睡下和找人解惑之中,他毅然选择了后者。
借着月光皎洁,满地落霜生光,他直接摸到了袁绍的住处外,直接让人通报了身份。
才刚睡下的袁绍就这么被喊了起来。
袁绍打了个哈欠,扯上了大氅,踱步向曹操走来,困惑极了:“孟德何以这个时候找来?莫非是你白日里所说的那个徐荣又领兵杀来了?此事倒也简单,我袁氏旧将中有几人随我从洛阳逃奔至冀州,渤海募兵后,也各自练兵不敢懈怠,你若觉人手不足,我将这两路将领借调给你就是。”
哪里犯得着就到了睡不着觉的地步。
但曹操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本初,你我多年交情了,有什么话我也懒得和你兜圈子。我想和你谈谈河内的这位皇帝。我听到你今日说了陛下二字。”
“……”
袁绍心中一阵嘀咕,不知为何把儿子【全部】送去河内的曹操,非要在这个时候找上他,还提起这个话题,是不是他的某些表现,泄露了他的态度。
但即便心中打鼓,袁绍还是稳住了神色:“这话有什么问题吗?我袁氏到底尊奉谁为天子,或许确有分歧,但我袁绍行得端坐得正,并不打算另投门庭。当年我被何大将军器重,征辟入仕,也算蒙受其恩典,如今虽然大将军不幸罹难,天子更是双亲亡故,为董卓废黜,我也只认这一位天子!”
才不是他们袁家两头下注,谁得利了都不吃亏呢!
他此刻要借讨董扬名,便不能有这等模棱两可的立场。
曹操叹了口气,竟不知该不该说,他问的,和袁绍回答的,好像完全就是两个问题!他是想从袁绍的嘴里旁敲侧击,探听到河内“皇帝”的身份,结果袁绍在这里自证清白。
大家都是十几岁就认识的人了,谁不知道对方的那点小心眼。袁绍越是强调什么,也就越是没有什么。
他对何进是什么态度,对刘辩大概也就是什么态度。
不过这么说来,如果河内的小皇帝身份有异,以袁绍此刻力主“忠君爱国”的表现,应该会即刻说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曹操思忖了片刻,又问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为何不去河内护驾,而要来兖州?别跟我说你白日里讲的那套,什么来找我叙旧的……我曹操是不是个抢手货色,我自己心里清楚!”
袁绍的表情更加自然了,谁让这个问题,早在前来兖州的路上,他就已经让许攸重新帮他想过了,就是为了防止多疑的曹操问出这个问题。
“哈哈,这话真在白日里说出来,我还真有些汗颜……孟德啊,你也是知道我那两位爱将的。”
袁绍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和曹操说知心话:“颜良、文丑,论起勇武,也是天下间少见的,但他两人擅长的都是陆战,不是水战,更别说,还是这样天气下的水战。以我之见,若真要击败董卓攻入关中,唯一的一条路,就在眼前的虎牢关。那孟津渡口,董卓打向河内不容易,河内往对岸打,也不容易啊。”
曹操会意:“好哇,你果然还是那个不肯吃亏的袁本初!”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对这个问题可以就此跳过去了。
曹操得了解释,觉得虽不能说清,刘辩为何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起码袁绍这边是逻辑全顺了。有他为河内作保,料来曹昂在那边也没什么问题。至于河内的兵马能不能打过河这件事,他本也没报多大的期待,只希望那边能帮他拖住一部分兵力,分散董卓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