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把大金雕爪子上的黑色羽毛摘下来,摸摸熟睡的鹰鹰,他大概知道那些乌鸦是哪里来的了,阿曜真辛苦,为了他晚上还要出去。
“春陀,把今日才到的乳鸽给阿曜多留几只,补补身体。”
下午,刘彻跟金雕一起晒太阳,一边小声说话。
“阿曜,田蚡不肯在京中居住了,可去了地方上,他这性子,朕也不放心啊,你说我怎么安置他好呢?”
李盛用翅膀尖尖指了指地图上的顿丘县:当然是把他派去修黄河堤坝赎罪了!
他又用爪子把旁边的一只金摆件挪过来,指了指奏书上田蚡的名字:让他自己出钱!田蚡有钱得很呢,用之于民,多好!国库的钱都省下来留着以后发军费。
刘彻看了半晌,看懂了,犹豫了下:“只怕田蚡不肯。”
那毕竟是他多年积累的财富。
李盛眨眨眼:我办事,你放心,会让他心甘情愿的。
只有一个问题,附近的乌鸦们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最近不太好抓了,得跑远一点。
第239章
田蚡最终还是去修河道了,没办法,心理压力太大,一晚上一晚上地睡不着觉,精神衰弱气血亏虚,人都快疯了。
他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装神弄鬼故意报复,但是一百多个仆从举着火把在外面看了一晚上,愣是什么都没发现。
就在他答应了刘彻去顿丘的那天晚上,一夜安静无事,田蚡果断第二天就上了路——鬼神也好,人祸也罢,反正看这意思,天子已经厌弃了他,再继续在长安待着也是无趣,现在出门,他老是觉得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心烦得很。
没想到的是,他刚到顿丘,就看见那只大金雕蹲在树杈上盯着他,后面几天,他去河道上监工视察,那死鸟还老是跟着他看,真是惹人讨厌!
田蚡忍了几天,忍不住了,跑去问汲黯:“那只大鹰是不是针对我?!”
汲黯这人是个直脾气,耿介得过了头,连刘彻都敢怼,对曾经谏言停修河道的田蚡那是没一点好脸色。
“自从我来修河道,金雕便一直在这里,也常常跟着我一起去视察,河道上的进度便由鹰扬卫送回宫中,有时候金雕发现了什么水流湍急之处,或是发现了木材石料,也会回来报信,不愧是陛下的鹰,聪敏灵秀得很,武安侯怕是多心了。”
——在被金雕示警过几次后,汲黯早就已经对这只大鹰黑转粉了,还是铁粉那种,他以前觉得天子怎能豢养凶兽,现在他觉得自己之前有眼无珠,这只大鹰可太灵了!
通人性,什么都懂,那日他下了河道去看桩子打得怎么样,脚底下一扭摔倒在水里受了寒,那大鹰还专程抓了只野山羊来给他炖羊汤驱寒补身。
前阵子下了一场大雨,大家连夜忙碌,大金雕还专门带着人去山上,有一只摔断腿的大野猪,他们抬下来煮了肉汤,给役夫们一人分了一碗呢。
这会儿听田蚡说金雕针对他,汲黯也很不客气:你算哪根葱啊?人家是视察河道呢,跟你走样的路就是跟着你啊?有毛病吧你?被雷劈傻了?
田蚡气得脑袋发昏:“那大雕看我的眼神就很凶狠!”
一直觉得大鹰很温柔很乖很懂事的汲黯根本无法跟他共情,闻言冷笑一声:“武安侯若是神志不清,不如还是回都城养病吧。”
田蚡觉得自己心里好苦啊。
李盛主要是对田蚡不放心,就他那个在京中横行霸道巧取豪夺的性子,李盛怕他在河道上胡来。
不过看起来,田蚡是真被天雷和乌鸦叫这一系列的事儿吓住了,对河工之事还是很上心的。
李盛放下心来,飞回长安轮休。
刘彻这阵子正在烦心丞相的事,上一任丞相田蚡被打发去修河道了,按说该是现任御史大夫韩安国接任,但是刘彻心里却不是很乐意——这么多年来,田蚡在丞相之位上越位擅权,多番逾矩,因为王太后,他也不得忍着,现在田蚡滚蛋了,他不想再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来牵掣自己。
比如韩安国,就很有能力,也有志向,但正因为如此,刘彻反而并不满意,他无法废掉这个官位,那么他需要的,就是一个花瓶摆设一样的,对他绝对顺服的丞相。
那这样一来,韩安国戳在这儿,就很难处理,任用韩安国?刘彻自己不乐意,跳过韩安国任用别人为丞相?那韩安国当了这么多年的二把手,眼见着的预备丞相,让他如何自处?虽说巴结过田蚡,但韩安国也是老臣了。
刘彻也是无法,只能先拖着装死。
韩安国也是聪明人,这一拖,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天子是并不属意于他了。
韩安国在官途上几番波折,最开始少年得志,扬名于吴楚七国之时,而后又落罪入狱,以士子之身受狱吏之辱,起用后不久又犯法免官,后来投靠田蚡才慢慢爬上来。
眼看着就要登上丞相之位了,他是日夜都盼着那份下令诏书,可陛下他不乐意啊!
君心如日月,谁能相抗呢?也许是他命中就欠缺这一点运气吧。
眼下他若是不识趣,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倒不如他自己给陛下递上这个台阶。
韩安国长叹一声认了命,第二天就上奏称自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腿脚受伤严重,已经无法行走了。
刘彻还派了人去看望,回报道韩大夫果然无法行走,只能在家中卧床将养,自然也担不得丞相的位子了。
既如此,刘彻便顺水推舟,赏赐了不少药材珍品,令韩安国好生养病,转头就提拔了新丞相——薛泽。
薛泽,是高祖时期一位功臣的后代——说起来历,最能提起来的族人还是高祖时代的,可见这个薛泽,或者说薛家,这些年来混得都很一般,既无名声也无甚才能。
薛泽本人,可圈可点的特质也无非就是廉洁、谨慎,仅此而已,他也非常识时务地遵照刘彻的心思,“无所能发明功名于当世者”,无所作为。
但刘彻很满意,这就够了。
天光五年的十月,河间王刘德去世,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李盛正蹲在漪澜殿的廊下晒太阳,旁边刘珺小姑娘正带着妹妹串珠络,从盒子里挑选合适颜色的玉珠金珠,还时不时放到金雕脖颈处比一比,看一看颜色衬不衬。
“姐姐!放这个!这个葫芦!”
刘郡接过来看了看:“这个太重了,耽误阿曜起飞,要挑一些细小的。”
李盛甩甩头,看看刘珺小公主手里已经串了三圈的珠串,心说这一堆怕不是有一斤重了,就算加上那只小葫芦也没多大影响。
再细小的珠子也禁不住她串得多啊!
“河间王叔不是上个月才来了吗?还给我送了一块很大的玉佩,怎么好好地就生病去世了?”刘珺抬头问母亲。
卫子夫摸摸她的头没说话,她一向谨慎,外朝的事儿,她不知道多少,也从来没打听过,天子的脾性她很清楚,被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明里暗里地影响了这么多年,他绝对不会乐见一个后妃熟知朝政。
“串好啦!”刘珺满意地打上结子,作势要给大金雕戴上,玉珠珊瑚珠琥珀石核桃木珠串了一大堆,她还分了颜色对称排列,这样一看,很像是后世冬天的那种毛衣链,超豪华版本。
李盛无奈地看了一眼,乖乖歪头凑过来给她戴。
珠串太长,在金雕的脖子上绕了三圈,李盛戴着珠串小心翼翼地飞了一圈,歪头让卫子夫拿下来,用翅膀尖尖拍拍刘珺小公主的手:你这番好意,鹰鹰心领了,但是鹰鹰戴起来真的很不合适,还是珍藏吧。
在漪澜殿蹭了一顿晚饭,李盛跑去找刘彻了。
刘彻正在看礼官给河间王拟定的谥号,最终定了“献”字,“聪明睿知曰献”,这是个美谥。
说来可笑,这河间王,还是不少儒生心目中的理想君主呢。
河间王是栗姬之子,酷爱儒学,爱好藏书,有不少儒生学者,都投奔河间王,他都礼重有加。
刘彻明面上尊儒,但实际上是外儒内法,根本目的是为了集权统治,把儒学当成手段。